10.10 家常菜
厨房里用得最多的物件就是两个泡面的大汤碗和微波炉了，其他东西房东配的齐，她们却都没怎么用过。弦一扫视一圈，先撸起袖子，把工具和台面都清洗了一遍，然后开始淘米洗菜做饭。思华在旁边只有尴尬递东西和羞愧看热闹的份。
调料是现买的，思华把油盐酱醋依次腾到容器里，心里嘀咕，太费钱了，买这么多，能用几次，太费钱了，要不等会儿他走的时候给他带回去用把……
弦一杀了一条鲫鱼，刮鱼鳞、开膛破肚的动作娴熟有力，鱼和菜刀在他手里好像纸片和美工刀一样轻巧，他忽然举起双手，转过头来对发呆的思华说，“Grace帮我系下围裙，我手上全是鱼鳞。”
思华回过神，上去从他身后伸出手捞起掉在两边的系带，他身上没有烟味，很干净，哎呀呀，靠得太近了，思华脸一烧，草草打了个结就跳到了一边。
弦一看她，心情很好，“帮我把蒸锅里的茄子端出来，小心烫。”
思华依言打开锅，一股湿润的蒸汽扑面而来，她戴上隔热手套把一碟颜色漂亮、蒸熟透了的紫茄子拿出来，哎呀呀，手套里还是热热的，是他刚刚放茄子进去的时候戴过的，是他手上残余的温度。
“把茄子撕成条。”弦一把清理干净的鲫鱼下了油锅，抽空朝思华吩咐道。
思华小心翼翼地撕茄子，一面认真地看他娴熟得仿佛表演一般的动作，一手持锅，一手把沸腾的油均匀地浇在鱼身上，不一会儿就炸到两面微黄，又脆又香。她这时才算是仔细地看了弦一的脸，圆润，柔和，眉眼、嘴角都带着弧度，像是在笑，却又很严肃，就像学校里新任教的工科老师，就冲着这张温柔认真的脸，也不好意思天天旷课。果然是干一行、像一行，鱼肉在他手下，大概也是电路电线一样的构造吧。
锅里加水，开大火炖煮，他又抽身过来照顾茄子，煎蛋锅里把油、蒜、豆瓣酱炒熟，淋在犹有余温的茄子上，刺啦一声，香气四溢，这时，鲫鱼锅里也已汤色雪白，他转了小火再加了滑嫩的内酯豆腐，任它咕嘟咕嘟地滚着，把鱼肉里的蛋白质和奶香都融化在汤里，吸收进豆腐里。
思华咽咽口水，在弦一背后踮起脚偷看他准备下一道菜，啊，西芹炒肉片，清脆和软嫩的搭配绿色纤维和红色肌理都迸发出鲜甜的汁水，唇齿之间好有咀嚼感，。下一个，酸辣土豆丝，切得那么细，炒得那么脆，酸、甜、鲜扑面而来。
好馋，肚子都在叫了。
又炒了两个绿油油的蔬菜，一起端到小饭桌上，Pearl眼睛都直了，她本来觉得弦一这样的理工无趣直男，配思华绰绰有余，这么看来，要把这个小白痴硬塞给他，真是委屈这个大暖男了。
“第一次用你们家的厨房，不熟练，只能做简单的，下次做几个大菜给你们吃。”弦一看着桌上青青白白的几个菜，不好意思了，Pearl可是爱吃大肉的，失策，不把这个助攻巴结好，可要吃亏。
Pearl摇头，“太谦虚，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先吃，你俩聊着。”
弦一求之不得，又是盛汤又是夹菜，好不热情。
思华碗里饭菜的高度几乎一直没下去，吃得有滋有味。
饭后，Pearl果然借口加班跑出去了，弦一和思华并排站在窗口洗碗，窗口一排小植物郁郁葱葱，深秋下午的阳光斜照在水池里，两双手配合默契，一个擦洗洁净，一个冲水，时光静好。
在哗哗的流水声中，弦一停下手里的洗碗巾，默默地看着反射着阳光的泡沫和水池，“Grace，我喜欢和你一起吃饭。”
思华继续在水柱下冲洗一把筷子，“哈哈哈，开胃是吗？”
“我能天天和你一起吃饭吗？”
思华手一抖，掉了一根筷子在水池里，她低着头，赶紧下水去捞。
深秋的流水已经有凉意了，弦一见她的袖子也快要没进水中，也伸手去帮她捞。
可是两人却只在水下摸到了彼此的手。弦一的手掌很大很宽厚，也顾不得一根筷子了，便握住了那只细弱的小手。
他说，“一起吃饭，可以吗？”
她狠下心，把手抽了出来，趁着弦一愣神的片刻，找到那根筷子，“好啊，员工餐、部门聚餐、卖不掉的粽子、月饼、圣诞节，都可以啊。”
弦一心里有数，但还是弯了弯嘴角，重新拾起碗，用手里的洗碗巾擦出稠密的泡沫，“将来能天天和你家庭聚餐的人，真的是很有福气。”
弦一走后，思华怔怔地在小饭桌旁坐了一会儿，世界真的是很公平，她喜欢的不喜欢她，喜欢她的她不喜欢，在别人眼里的福气，无端根本不在乎吧。他如果喜欢你，有一百种办法联系你，一千种借口来见你，一万种语言让你知道他的喜欢；他如果不喜欢你，那一百、一千、一万都是你独自经历的春夏秋冬，是模棱两可的拒绝被你反复解读推翻重建以后，咀嚼出的酸涩。
那一年入冬以前的最后一份记忆，是酒店的周年庆典。没有瞩目的业绩，业主也不愿意大张旗鼓，对外发布了几个周年促销，对内只把当季度的员工大会提升了一个等级，自娱自乐庆祝了一番。
无端筹备的几个餐厅开业在即许久没休过周末，说趁着这边店庆调休半天过来找老同事玩耍。她买了一堆水果放在办公室里，好趁着偶遇顺手给他。员工大会用了三分之一的宴会厅，水晶灯低垂，三百座位排成剧院式，鳞次栉比、气势恢宏。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聊天，看人事部在台上带着新老员工玩逗趣的游戏。无端去给她续果汁，她盯着舞台上朦胧的人影，回味刚刚的每一句对话。当年一起实习的同学们早已经各奔天涯，上一次这样并排坐在人群之外，似乎还是学校的合班大课。
弦一本来刚下夜班，在家里补觉，睡梦中收到线人密报，“你家Grace被小鲜肉撩得找不着北了。”他一想，大概是她深藏心底的那个人，那么，不如去会一会这位对手。
弦一带着两只黑眼圈刚到宴会厅，一推门就看见思华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正犹豫过去怎么搭讪落座好显得不猥琐不功利，另一个身影却已经到了思华身边。他青春年少、意气风发，长相、风度都无可挑剔，更何况思华接过他手里的杯子，笑容里写满了受宠若惊的幸福感。弦一不得不认同她的眼光，但是在他眼里，那毕竟也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Grace，好久不见！”
思华正听无端天南海北的扯淡，冷不丁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竟是许久没见的弦一，“Sean，你也在啊。”
“你好，我是工程部的Sean。”弦一没搭话，只和无端打招呼。
“我是James。”无端立刻从他的肢体语言中嗅出了异样的信号，朝思华偏偏头的同时往旁边退了一步，“她的大学同学。”
弦一心里一松，退远而不是靠紧，这小子显然是没有那个意思了。他瞬间放下了戒备，和两人闲聊起来，“又老一岁了，许了什么生日愿望？升职还是加薪。”
“哈哈，酒店长一岁，又不是我。我只想休大假，每天连轴转，我都快绷断了。”无端这两年升得很快，显然有些力不从心，“等我有钱有闲，就去周游世界。”他用手肘碰碰思华的胳膊，“要不要一起？”
思华只低头笑笑，无端也很快又挑起了别的话头，沉默转瞬即逝，但弦一仍旧捕捉到了她一刹那的微表情。既渴望，又落寞，才期待，就放弃。
他把那个眉眼的角度深深地记在心里，如果换做是他，永远也不会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感同身受的心疼那么强烈，以至于在散场的路上，他截住了落单的思华。
“是不是因为他？”
“我知道我这样很傻，可是，我不能假装突然有一天就没有他了。”
“他没有带你去的地方，我带你去。他给不了你的承诺，我给。”
心灵鸡汤总是说，内心坚强的人往往容易被最简单的情话打动。思华在灯光下就着这句话，细细打量弦一温柔宽和的脸，不能否认心里的一丝颤动，可是等待是很辛苦的，她不想让弦一也和自己一样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中有限的喜欢，“可是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
“可是我很心疼你。”
“谢谢你，一直对我好。”思华笑笑，转身离开。
昏黄的灯光下，弦一再一次目送她的背影，他用一种过来人的盲目自信说服自己，她喜欢的不是那个少年，是执着、深情的李思华。
Pearl知道无端的存在，但完全无法释怀，“你太蠢了，简直无药可救啊，现在的人，喜欢都是很浅的，你把Sean这种居家旅行必备好男人晾在那里，他哪有那么多时间等你？等被人截胡了，看你后不后悔……”
思华当然不敢在Pearl面前说自己不需要弦一等，时间会为一切感情写下注脚，他的喜欢是深是浅，都放到将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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