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得体。
云柳还并未完全从震惊中缓过来，傅元祁的神色突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姜淳一从府中匆忙的走出。
“九姑娘你去哪儿？”云柳问道。
云烟随即向她使了一个眼色，云柳便噤了声。
傅元祁走至她面前，姜淳一视而不见，朝备好的马车走去。
傅元祁三步做两步拦在她面前，道：“我带你去。”
姜淳一斥他一眼，其中的愤怒显而易见。
似乎是知道她不会轻易跟他走，于是傅元祁愈加走近她一分，低声在她耳畔道：“我想你应该知道尉冶并非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动之人。”
更何况她孑身一人根本无法进宫。
她侧首望向他，将他眼中那抹胜券在握的神色收进眼底。
傅元祁继续说：“我有更好的办法。”
“何不让他彻底死心？”他又添了一句。
傅元祁说的没错，尉冶性格刚烈，他认定的事情定不会断然更改。
除非，让他自己想要放弃。
*
*
姜淳一跟随傅元祁出现在宫殿外，看到尉冶林立的身躯，笔直落拓，尽管天色已经暗沉，尽管他所站时间已长，他仍一动不动，似是一座雕塑。
透着他的背影，她仿佛能够看得清他此时脸上固执，坚毅不屈的表情。
傅元祁望向她，她收了视线，握了握手心，脚下的步伐终归还是迈了出去。
傅元祁本欲拉住她再说一句什么，奈何她的动作迅速，没来得及。
身旁突现一道身影，尉冶未有半分闪烁的眸色，因身侧那道浓烈的熟悉感，骤然侧首。
又是震惊又是诧异。
“你…”尉冶皱眉，脸上终于有了神情的变化。
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姜淳一只是浅淡的扬起嘴角，不以为意道：“将军何时回去？”
多正常的口吻啊，因为太过于正常了于是显出了不正常。
尉冶的眉心深陷，借着昏暗至极的天光打量着眼前人的神色，或许是因为许久没有开口，再度开口有细微的沙哑：“你怎么来了？”
视线往身后望去，是傅元祁。
尉冶的脸上顿时失色，染上十二分的凝重。
回头急问：“是他带你来的？”
因为焦急，尉冶忘了降低音量。
和姜淳一脸上的冷静相比，尉冶的反应太违背一位将军该有的气质了。
只是尉冶现在又何其顾得上这些，他只担心眼前的这个人。
“将军。”姜淳一柔声唤道，声音纤细，轻进微风中，碾碎，吹远。
似是安抚般的，她勾起一个淡然的笑，轻声说道：“将军不必慌张，傅大人出自好意遂助我进宫，我是来寻将军回府的。”
她的声音和笑容都很淡，却相得益彰，配合得天衣无缝。
让尉冶眼底越来越沉。
因为他越来越看不清了。
尉冶没对她的娇柔软语做出任何回应，似是充耳未闻般，他只问：“傅元祁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姜淳一乖顺的回答：“傅大人并未对我说什么，只道是将军喜事将近，提前…”
尉冶突然拉起她的手腕至跟前，生冷的用动作打断她婉转低柔的话语，每一个字都让他心下一刺痛。
很显然，她是不肯说实话了。
他沉眸，放开了她。
似是知晓他的动作，正待他要往傅元祁方向迈出步子之时，她倏然叫道：“将军。”
生硬而恭敬，一如其他任何无关紧要之人那般唤他。
尉冶脚下的步子顿住，回首，是她冷冽无温的面孔，潜入夜色之中逐渐变得模糊。
四目相对，此时却突发出一股冷意。
尉冶反步走近她，俯身低声道：“淳一，我要听实话。”
可是，她做不到。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咧唇轻扬起嘴角，笑道：“我也没说假话呀。”
尉冶闭眼，胸膛起伏着已是最大的隐忍。
他向来最厌她这般矫揉造作之态，她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她故意激他。
“不信你问傅大人。”这一次，她主动将视线投向一侧冷眼看着他们的傅元祁，眉眼皆是伪装出来的笑意。
在这样的暮色下，已然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在笑还是假的在笑。
真的假的，又各占几分。
傅元祁的视线紧紧锁在她的脸上，明明看不清 ，他却依然没有偏离过视线。
话虽这样说完，姜淳一却又靠近尉冶一分，几乎贴近他的胸膛。
用仅有他们二人只可听到的声音开口道：“我后悔了。”
后悔当初让尉冶卷入这场勾心斗角之中，所幸现在回头为时不晚。
仅此四字，她说的分外认真。
而后她退离他的胸膛，目光炯炯的望向他，却说道：“如果当初不是贪图将军的权势地位，想必元祁已经找寻到我，我们是青梅竹马，理应再续前缘。”
尉冶眯着眸，分辨着她此番话中的真假。
只是她未给他怀疑的时间，她猛然屈膝，向他毕恭毕敬的行礼，状似答谢之意：“现如今，将军也已经觅得良缘，我也对将军前些日的照顾感激不尽，现恭贺将军喜结良缘。”
她抬眸，朝傅元祁的方向再次望去，眼波深沉，似是含情。
“也恳求将军能够放我回到元祁的身边。”
尉冶不敢置信自己从她的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下颚紧绷出青筋，半天未置一词。
“你不信我？”好半天后，尉冶才从嗓中挤出这样一句话。
她曾说过的信，信他的昔日旧情。
他记得，她亦没忘。
“曾经信过。”她答，眸色已经在降下来的夜色中失去了光泽，宫灯四起，却已经点不燃那抹亮。
“那现在呢？”
她略做犹豫，手心在身侧死绞着衣裙，出门的时候她动作匆忙，未做多想深秋的夜晚会有多凉，身上仍是只着了单裙薄衫。
只是她现在并未察觉冷，只觉心中苦涩。
在一阵凉风吹过，她做出回答：“现在，我更愿意相信元祁。”
尉冶的手紧握成一个拳头，就连气息也因为情绪而变得粗重，他笑出声来，却讽味非常：“元祁？你对他的称呼倒是十分自然亲近？”
再续前缘一说，也更是可笑至极。
想当初，让她唤他的名字是何其的不易。
原来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尉冶在心中再次苦笑，看向她身后的傅元祁，眸中染上一道怒火。
不知是对他，还是对她，尉冶的声音变得有了几分激动：“这么久以来你都是在故作迎合？我们…之间都是虚假之情？”
“将军误会了。”姜淳一语含笑意，轻浅细微，却声声入耳。
“将军有情有义待我不薄，我自当不能辜负，只好尽力回以将军同等的情谊，方才得体。”
她有条有序的回答，让尉冶的心一分一分的冷下去。
“得体？”他勾起嘴角。
原来如此。
看来真的是他自作多情了。
世上本无姜淳一，眼前女子，不过是辗转于入云阁的付九。
他冷冷的注视着她，似要看穿这夜色，看穿她的人。
她紧攥住裙角，尽管指甲已经陷入手心，也没让自己露出任何的异样。
良久，尉冶终于再次开口。
“你想跟傅元祁走？”
姜淳一微怔，却也知道她的此番话对尉冶终归是有效的，但此时尉冶的语气逼仄过人，她并未觉得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更加的觉得凝重。
她暗自咬了咬唇，镇定自若：“如果将军能够应允的话，九儿自当感激不尽。”
“呵。”尉冶扬起唇，笑出声。
她觉得身边的空气瞬间都冷了下来。
“痴心妄想。”这是尉冶转身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尉冶冷冷的走过她，路过傅元祁的时候，微停下步伐，道：“傅大人将我府中之人带入宫中已是不符合规矩，还望大人何处带来的记得原处带回，有劳。”
说完，也未等傅元祁回答，便自行离去。
熟悉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姜淳一紧绷了许久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下来，脚下却一软。
傅元祁对尉冶的话本也无心理会，见姜淳一踉跄的身躯，立马上前扶住。
而未走远的尉冶，手心死死攥成拳头，在拐角处仍忍不住向她所在的方向扔去视线，正好看到二人神似相拥的身影。
他立马收回视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走过拐角处，“砰”的一声闷响，他将拳头狠狠的砸向了宫内红墙。
这么久以来，无非是他在自作多情罢了。
她果真是不信他。
姜淳一稳住脚下的步伐，绝然的推开傅元祁的手。
望向尉冶离去的方向，已经没有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你真的这么在乎他？”傅元祁默然的收回自己的手，沉声问。
姜淳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的意义，她也无需满足他的好奇心。
他想要的目的都达到了。
“满意了么？”她反问。
傅元祁没答，他无话可辨，她亦听不进去。
正如他所说，他会做给她看。
尽管他现在用了点手段才让她和尉冶决裂，可是这点伎俩于他漫长的官场生涯来说早就是习以为常的家常便饭了。
这还是第一次，他觉得内心难安。
只是姜淳一没有想到，同样的问题，没过多久后，尉冶也会这样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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