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天亮了
场上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插话，大家都静静看着叶七会怎么回答。
龙泉七剑的另外几个人都已经默默站在了叶七身后，全都一言不发。
梁珂紧张地看着叶七，好奇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过了很久，叶七开口道：“对不起。”
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他在道歉。
向一个杀手道歉，向自己的敌人道歉，这本来就足够可笑，可是叶七却很诚恳。
“如果我知道人们会这样，我一定会护着你的。”叶七认真地看着归夜道，自有儒者风范，“无论如何，乱打人都是不对的事情，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行。”
很简单的一个理由，忽略了一切身份，忽略了一切前提，只是一个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把对手看成和自己一样的人，才会真正体悟到对手的处境，以此方能了解对手的出招。
听到此言，众人都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说什么。
梁珂一开始也愣住了，但听到最后，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叶七之所以是龙泉七剑之首，之所以能名扬天下，不仅和他的实力有关，也与他的道心有关。
有这样的谦谦君子，何愁龙泉七剑式微？
归夜看了看他，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我接受，这就当做是你欠我的。”
众人哗然。这个狼崽子好大的面子啊，叶七不过客气一句，他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但叶七不怒反笑，悠然道：“我知道很多人欠了你，但你不应该这样子。”
“什么样子？”归夜有些好笑。
在他的世界里，很多人都欠了他什么，因此他要在那些死人的身上全都讨回来。
叶七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若走正道必然可成大器，一辈子这样做一个杀手，岂不是太可惜了？”
“真是新鲜，龙泉寺的和尚忽悠了你这么多年，你也改行要度化我了？”归夜讽刺地笑了笑，道，“我怎么样，跟你没有关系。”
少年倨傲地站在那里，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屑，冷笑道：“我今天来，才不是跟你们浪费时间的。”
叶七竟也没有生气，笑问道：“不知阁下此次前来是什么目的？”
“我是来找连烨的。”归夜昂着头道，“我要堂堂正正地跟他比一场。”
梁珂有些难以置信：“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身为一个杀手，意味着这辈子就不可能在白天公然出现，而他选择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只是为了挑战连烨吗？
“不错。”归夜昂然道，“我是归夜，但现在，我决定在白天出现了。”
他属于黑夜，但因为某种原因，他出现在了白天。
这个消息会很快传遍整个大陆，而他由于手上沾着的血，会面临无比的险境。
叶七怔怔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应该在白天出现的。”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会是一个好消息，对归夜自己来说，更是最坏的消息。
“我的确不应该这样子。”归夜点头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但我的天亮了。”
天亮了，就再也没办法躲在夜色当中，既然躲不住，不如自己跳出来。
叶七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已经飞快地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理由，都没办法完美地解释归夜出现的原因。
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却是明白为什么，例如帝汶的那些官员。
殿内，上官灼咬牙切齿地道：“该死的狼崽子，居然还敢出现！”
金正善只是冷笑一声，道：“杀手既然在白天出现，接下来要被杀的可就不知道是谁了。”
上官灼脸色微变，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不管这狼崽子是谁家的杀手，显而易见，他上官家作为旧朝的势力，是必然首当其冲的。
但不管怎么说，杀了这狼崽子是绝对上算的事情。
许絮和许潋嘴角都带着一抹玩味的微笑，对此事似乎很有把握。
天亮的意思，是上次归夜在九离山的巢穴被火烧，预示着那些利用他的人已经开始下杀手了。
归夜依然站在剑坪中间，保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的天为什么亮。
他脖子上有一块月亮形状的玉佩，玉佩莹莹包裹着一滴鲜血。
她说：“这夜色太黑，我送你一个月亮，希望你以后不会再迷路。”
小姑娘说了这一句话，他就拥有了一个月亮，从此再不迷路。
落霞峰顶，元绝轻笑一声：“都花了那么久时间，我却还是感觉太快。”
一如那夜，坐在他对面的依然是天下第二楚空晚，冷笑道：“我从来没有发现你那么会算计。”
“算计？”元绝摇头，自嘲般笑道，“你觉得我算计了什么？”
元绝目光灼灼地看着楚空晚，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几朵花瓣悠悠坠落，迷了不知道谁的脸。
楚空晚叹了一口气，盯着元绝道：“我这辈子的境界实力不如你，但我至少有一点比你强。”
“哪一点？”
“我有妻子儿女，我比你快乐。”楚空晚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含着笑意，嘴角上翘，脸上多了几分温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家长，而不是心里郁郁的天下第二。
离天下第一只差一步，但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站在顶端的人，未免让人心寒乃至绝望。但楚空晚这些年却深居简出，甚少插手江湖之事，只因为他有家室，心里是温暖的。
楚空晚悠悠道：“三百年前那些事情，你至今还不肯解脱出来，但我已经放下了，真的放下了。”
元绝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记得你妻子根本劝不了你？”
“但她最终还是成功了。我这辈子，做到过天下第二已经很好了，我不想再花费力气去争什么了。”楚空晚看着元绝的眼睛，语气里多了几分释然，“元绝，按年龄算你是我小辈，但按实力我要比你弱。这样的遗憾，我都放下了，你为什么放不下呢？”
元绝苦笑一声，避开了他的眼光，道：“你有妻子儿女，我可没有。”
“元绝，放下吧，我们这些老人，应该给他们腾位置了。”楚空晚看元绝的眼神很是柔和，像是在劝慰一个固执的小孩子。
元绝没有答话，只是抬起头，看着山顶上发着光芒的半颗九离珠，目光飘忽。
三百多年都过去了，那些血迹早已干涸，百草园早已茂盛如初，而他的心，却依旧不能走出来。
最后元绝轻笑一声，摆手道：“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好好教一个徒弟，执掌九离山，那些做过的荒唐事都让他过去吧。”
楚空晚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轻叹道：“如风你想开了，那是再好不过的。”
话虽然那么说，他却还是不能相信元绝的话。
因为高手总是难以看透的，而元绝，更是没有人看懂过他想要干什么。
如果只是单纯地为了九离山就好了。
“雪霖宗掌门也来了，你见过了没有？”楚空晚换了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问道。
元绝点头，含笑道：“雪晏虽然年轻，但却资质很好，雪霖宗有望复兴了。”
楚空晚放下酒杯，没有说什么。
元绝，果然是世间最绝的人。那段三百年前的故事，也就在他的微笑中轻轻被掩埋了。
但历史和现实交汇的那一刻，定然会掀起腥风血雨。
归夜依然静静等着，场下的人群却骚动了起来。
毕竟没有人知道连烨去了哪里，如果让一个杀手就这么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迟早会出事情。
叶七看了一眼人群，几个师弟就很有默契地下场安抚人群。待到人群平静下来，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叶七。
叶七沉吟着，道：“连烨不知道去哪里了，不如阁下先去坐坐，待他来了再叫你？”
对这种话，归夜从来不相信。
“我可以等。”归夜悠然道，丝毫不在乎午后炎热的阳光和众人惊诧的眼神，依然直直站在那里。
一阵风吹过，掀动他身上的白衣，阳光衬得他的肤色惨白如雪，恍若是一个雪人。
乍一看他的样子，所有人都只会把他当做一个病弱的少年，但当人们看见他锋利的爪子和尖利的狼牙之后，就会自然生出敬畏之心。
他既然要站在这里，就没有人能让他离开，就像他要杀谁，也没有人能够拦住他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了不知道多久，人群忽然齐齐望向了一个方向。
天边一抹绿云闪过，随即是一声清亮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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