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节 人心
譬如日月，独无等侣，周行虚空，利益众生，不作是念：‘我从何来，而至何所
——《大方广佛华严经》
从来就没有单纯的或是善意的阴谋，所谓阴谋既是复杂的，也是见不得光的。阴谋得逞之际，即便是后知后觉，也已经显露出阴谋算计的效果，看穿后的阴谋就能知道真相，只是即便知道了真相，又能够改变什么？
何员外正在透露着真相。
驼背姜其九与张老六张阔二人均是默不作声，想必是之前已经商量好，将所知所为抖露出来，把黑石谷的仇恨转嫁给长孙淹与黑骑士，至于自己，人已残废，万念俱灰，已顾不得今后。
“朝廷在得知雪蕃驱杀僧众，屠灭佛教，随后赞普身亡，再与当下雪蕃内乱不休，袭扰大魏边镇等诸多事由逐一相互印证，便已知晓该如何操弄此事。”
天光黯淡了下来。
老锅头从外面抱了一些柴禾走过来放下，又拿出肉干和馕饼递给裴豹，转身走开。
裴豹将肉干、馕饼分给众人，驼背接过裴豹递过来的吃食，自己却没吃，将馕饼在水里慢慢浸泡了，才交与何员外，又拿出肉干喂到张老六嘴里，张老六被单剑打断了双手，只得张嘴由着驼背喂食，一边咀嚼一边瞪着单剑。
单剑嘴一咧，毫不在意张老六的目光，自己拿起肉干，边吃便说道：“这些事繁杂不堪，你大魏朝廷又是如何操弄？”
何员外就着热水吞下一口松软的馕饼，抹了抹嘴角，“此等事在你们眼里确实繁杂不堪，然在朝廷诸位大臣眼里，却有脉络可循，几番印证下来，便知晓如何操弄了。”
裴豹咽下一块干肉问道：“如何操弄？”
小弃心想，这些事如此纠缠，换做是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厘清，又看这大魏朝廷的大人们是如何处置的。
“雪蕃重臣达那坚修书一封，书信里告知了雪蕃赞普遇刺身亡，雪蕃内乱之事，书信虽是极为谦恭，诸位大人们却从中看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小弃三人不再发问，只待何员外继续说下去。
何员外停了停，没见有人接嘴，只得自问自答道：“你知是何意思？这意思就是雪蕃人想要安抚住我大魏朝，腾出手来清除内乱，还有一个意思，却是从书信之外看出来的。”
裴豹不免又发声问道：“书信之外有甚意思？”
“书信之外就是，雪蕃王庭欲借内乱袭扰我大魏边镇，引起我朝关注，借用大魏这把刀，助其解决各地头人和番僧的反叛。”
“那……，得逞了？”
裴豹就如同说书人的帮腔，马上接话问道。
“当然得逞了！”
何员外说出这句话，心头并未有半分懊恼，“不让雪蕃人得逞，怎么能有送亲大营被袭，边镇战事糜烂？”
小弃与裴豹不明所以，单剑却是有些恍然。
“只是大魏朝臣既然看出，岂能就这般轻易放过？赞普已死，公主无法下嫁，这极为有损我天朝上国颜面，如若公主在夜袭中惨死，那会如何？”
“公主一死，下嫁之事便有了交代，朝廷可将公主之死推给雪蕃，那时占有大义名分，是战是谈，均由大魏说了算！”
单剑接着何员外的话说了下去。
“呵呵……”
何员外咧嘴一笑，“不错！单当家心里敞亮，然而这只是其一。”
“其二又是甚？”
裴豹依旧有些茫然。
“这其二嘛，正是雪蕃人想要的，更是我大魏想要的。”
何员外没有拖泥带水，“雪蕃人想借大魏清除那些作乱的头人和妖僧，大魏也乘机名正言顺出兵，扫除边患，更是侵入雪蕃各土司，大肆掳掠，不断加深雪蕃的内乱，消减雪蕃民力，要知道，民力不足，雪蕃是无论如何也集聚不起与大魏征战的资财，这可是伤筋动骨、遗祸百年的乱局，如操弄得当，雪蕃百年之内再也难与大魏争锋！”
单剑终是恍然大悟，毕竟为寇多年，大略知晓几个邦国间的恩怨纠葛，何员外这一说，单剑心头便已明悟。
这大魏朝廷诸公，果然，阴狠！
“那又怎知夜袭大营会有雪蕃人参与进来？”
裴豹忽地想起之前所说。
对两国之间，甚至是多国之间的征伐纠缠，这种前瞻的大格局、大场面，小弃与裴豹现下囿于见识和经验，都没有更多的体会，也不能深入进去，只能是停留在局部去探究。
“你俩现在应已猜到那些僧人为何来到镇上，也该知道有雪蕃军队在追杀僧人。”
见小弃与裴豹点头，何员外又道：“雪蕃军队潜入和议镇，除了追杀僧人，也有找寻时机袭扰送亲大营的目的，只是难寻送亲大军的破绽，无法下手，为此，长孙淹这阴人就给了他们一个破绽。”
“你是说，黑骑士已经查到雪蕃军队到了和议镇附近，正有袭击送亲大营的想法，而大魏朝廷也想借助雪蕃人的手，不仅杀死公主，保存自己的颜面，更能以此为借口，更加名正言顺地深入雪蕃，不断对雪蕃掳掠蚕食，达到削弱雪蕃的目的？”
小弃听了后，将自己思虑的说了出来。
“呵呵……”
何员外居然抬起手轻捋颌下胡须，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少谷主悟性奇高，难得，难得。”
裴豹看了看小弃，又转过头看了看单剑，摸摸后颈，心头还是不太清楚。
“所谓的破绽，就是由黑骑士扮做贼寇假意冲入大营，引得雪蕃军队以为有机可乘，在夜里乱战当中杀死公主？”
小弃将心头所想说了出来。
“正是如此！”
何员外微笑着点点头。
“小弃哥，如若那雪蕃人不去，这破绽岂不是卖得不值当了吗？”
“雪蕃人肯定去！”
小弃尚未回答裴豹，何员外已经抢在前面，“他们来到和议镇，本就有假扮作乱的头人、袭扰送亲大营、引发大魏愤怒的目的，既有如此好的机会，怎可放过？”
“机会确实极好！”
单剑说道：“两伙贼寇夜袭大营，刺杀公主，引发大乱，即便以后被人发现，也可推到另一伙贼寇身上，反正月黑风高，没有人知道是谁做下的，即便雪蕃人仅仅只是想袭扰而已，杀掉几个民夫或者普通军卒，断然不会击杀公主，只是事态一旦失控，谁又能说得清？”
“是极，是极！”
何员外抚掌一笑，“单当家说的再清楚不过，无论贼寇真假，都是雪蕃的贼寇，公主一死，大魏必定民情激愤，出兵雪蕃，朝野之间都不会有半分阻碍了。”
小弃与裴豹这才真正听明白。
人心操弄，翻云覆雨等闲间！
“只是……”
何员外看了小弃与裴豹一眼，“算计再好，也有错漏！”
小弃知道何员外所指，只是不知从何得知。
“记得夏言么？”
何员外看着小弃问道。
“瞎眼？怎么不记得？”
裴豹抢先说道：“他怎地了？”
何员外悠然说道：“夏言入了黑骑士，乃是长孙阴人亲自招入！”
“啊……”
小弃与裴豹同时叫了出来。
“算计得已是很周全了，却被几个不起眼的尕娃坏了大事！”
何员外摇了摇头，“可见世事无常，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事，算来算去，却落得这般下场……”
何员外说完，一阵轻松，竟有了睡意。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各自想着心事，偶有老锅头过来，给篝火添柴。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小弃众人起身，老锅头领着几个弟兄收拢积雪，覆在篝火上，残火“兹兹”作响，不一会就剩下一缕缕青烟。
“小弃……，老夫就再叫你一声小弃吧，还有豹儿，老夫谢过二位不杀之恩，此番离去，山水迢迢，老夫已然年迈，再无与你们相见之期，还望二位少君珍重！”
小弃与裴豹抱拳一礼，“员外保重！”
何员外一拱手，在驼背搀扶着转过身，看着单剑，深深一躬，“单当家，黑石谷之事，老夫愧疚难安，留此残身，有生之年当焚香烧纸，多行善事，广集功德，以慰黑石谷死难生灵！”
单剑点点头，并未搭话。
何员外心知单剑心头仍有怨愤，微微叹口气，驼背搀扶着何员外上了马，众人簇拥着缓缓离去。
积蓄了一夜的雪，又开始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远去的身影看着苍凉而凄苦。
人生，很多时候，不就是这么苍凉、孤独么？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https://www.tiannaxs.com/tnw92218/8033638.html)
1秒记住天呐小说网：www.tianna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tiann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