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节 袭谷

　　一切诸众生，不得大解脱，皆由贪欲故，堕落于生死

　　——《圆觉修多罗了义经》

　　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就在于有思想，更有欲望，无穷无尽的欲望推动了人类社会的发展，也因为欲望，带来了无边的杀戮，不仅仅是因为生存而杀戮，更多的是为了满足欲望。

　　老皮有个晚睡的毛病。

　　这晚虽不是老皮值守，却仍是睡意缺缺，留守黑石谷的四当家花青山号令森严，入夜之后除去巡查谷众，余人不得随意走动，老皮和衣躺在一栋木屋内的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便坐起身来，寻思着三当家所授，盘腿坐在床上，收敛心神，习练呼吸吐纳之法。

　　谷里众弟兄外出若有得一些功劳，几位当家便会传授一些招式功夫，老皮一年多前随老锅头寻回小弃二人，三当家一高兴，便传了一些心法给老皮，老皮时时练习，已感丹田之处近来活泼泼地，渐有物我两忘的欣喜。

　　夜来无事，正是习练吐纳之法的好时机。

　　不知过了多久，老皮隐约听到小弃的獒犬大黑传来沉闷的吼叫声，忽远忽近，疑似幻听又真实入耳。

　　老皮忽地睁开双眼，侧耳细细听了片刻，就是大黑在吼叫，不是敛神后的幻听，老皮急忙起身，抄起身边的长刀出了门。

　　“老皮，赶紧的，四当家在后道口，正在召集众弟兄！”

　　一个谷众从老皮身边匆匆跑过，边跑边对老皮喊道。

　　老皮心头一紧，后道口？

　　黑石谷除去一条极为隐秘的小道是谷中弟兄寻常出入的，另外还有两条极为隐秘的出口，宗战在此经营多年，不会将自己弟兄置于死地，一条要穿过瀑布下的深潭，在水底潜行三十余步的距离，就从小道一侧的溪水中出来，寻常是没有人这么走，不仅是深潭之水极为寒冷，更是因为三十余步的水底潜泳，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另外一条便是老皮现在要去的后道口。

　　后道口天然形成，怪石林立当中穿出一条仅容下一人侧身而过的小径，便是山谷里的野兽也不会走入这里，故而黑石谷并未刻意派人值守此处，寻常只是在夜晚派一个弟兄蹲守半夜罢了。

　　今晚这个蹲守的弟兄像往常一般睡着了。

　　睡着了弟兄被黑夜里误打误撞走到这里的突厥人抹了脖子。

　　阿史拉契江是最后一队南下的突厥人，手底下领着五十余人，有悍将阿史拉得力与契必束二人从旁相助。

　　阿史拉契江心急南下，不愿与之前已经深入雪蕃的契必那延和契必合力相距过远，以免自己此番南下无功而返，不受汗王待见，便连夜驱使众人赶路，这才误入黑石谷后道口。

　　花青山是个极为谨慎之人。

　　但今晚花青山失算了。

　　失算的原因是花青山以为突厥人和党项人都已南下，方圆百里之内再无可以威胁黑石谷的人马。

　　和议镇只余下一些大魏残兵，虽说和议镇的何员外家有人知道黑石谷的所在，这些年来相安无事，那何员外只是一个稍有钱财的坐商而已，初来和议镇，被黑石谷一般敲打后便老实下来，从未对黑石谷有过觊觎之念。

　　黑石谷轻视了何员外，加之能够威慑的范围有限，没有探听到何员外的真实身份，反是何员外小心行事，掌握了潜入黑石谷小道的秘密，虽然对后道口和深潭下的出口一无所知，但就这些也足够了。

　　即便如此，花青山在出谷的隐秘小道也放置了明暗五道哨位，想从隐秘小道侵入黑石谷，乃是绝无可能之事。

　　但是今晚，后道口与隐秘小道均先后失手！

　　花青山冲到后道口之时，大黑已经扑倒一个突厥人！

　　雄壮如牛犊般的身躯在黑夜里如同洪荒巨兽，进退之际迅疾无匹，被扑倒的突厥人仅是喊出半声便在大黑的吻口下断了气息！

　　从后道口冲进来的突厥人纷纷而至！

　　“去把前道的弟兄召集过来！”

　　花青山不知对方深浅和人数，夜色之下，只见突厥人不断从后道口冲出，便深以为突厥人是有备而来，前道便是日常出谷的隐秘小道，在黑石谷的南面，突厥人自北而来，花青山再次漏算了大魏残兵。

　　老皮刚到了后道口，便被花青山叫去招呼前道的弟兄，不急查看详情，匆匆忙转身而去。

　　花青山退至一个高坡，高坡两旁山势平缓，突厥人涌入后便将花青山等五六人围住。

　　“花叔……”

　　雄善勇也已赶至，正待开口相问，被花青山抬手打断。

　　“你带人回去护住谷里老弱，这里有某在，区区突厥人，还不放在眼里！”

　　雄善勇深知花青山说一不二，当下点点头，与单小剑转头回转。

　　大黑扑杀了一个突厥人，听得远处谷里吉丰儿召唤，便随着雄善勇一同离去。

　　“嘿！不想这谷里还有这般猛恶的畜生！”

　　打着火把的人群里，当先走出一突厥人。

　　花青山冷眼打量着横亘面前之人。

　　夜风掠过，撩起长袍一角，几株枯树在寒风中“呜呜”作响，阴云低沉，间或有片片雪花飘洒。

　　“突厥人？”

　　花青山终于开口。

　　“嘿嘿……，有眼力，某是突厥王帐下先锋后军阿史拉契江，这是……，”指了指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壮汉，“某的兄弟，阿史拉得力和契必束，有何指教？”

　　开口说话的突厥人身量不高但极为雄阔，鼻孔粗大，脸颊上一道伤疤自鼻梁上横过，透出紫红，腿呈罗圈状，乃是常年在马背上生活留下的痕迹，眼前这五十余人均是身着皮袍，髡头，手持弯刀，火把映照之下，隐约看见还有几人站在远处，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尔等深夜袭入我黑石谷，所为何来？”

　　花青山依旧冷冷问道，口气平稳，毫无一丝波动。

　　其实花青山心头已是震惊不已，这阿史拉契江是有所耳闻，乃是突厥王帐下极为猛悍之人，他的左右也是凶悍之辈，据闻在西域征伐罕有敌手，如若仅有阿史拉契江一人，花青山自是不惧，然今日夜袭，以寡击众，怕是凶多吉少。

　　阿史拉契江嘻嘻一笑，“不为何来，只是恰巧到了这里，见这谷里有人，想必也有粮秣吃食，故而来讨取一些罢了。你是黑石谷的人，看你手握巨弓，想必就是四当家花青山吧，我等一路南来，没成想在此见到花当家，也是有缘，”这阿史拉契江常年与中原边军交手，也说的中原之语，只是装出一副文绉绉的口吻，显得有些怪异。

　　“原来是你们！”

　　花青山微露诧异之色，这阿史拉契江居然从自己的硬弓上就猜出了身份，经验竟是相当老道。

　　“明人不说暗话！”

　　阿史拉契江神色一正，“此番既然来到黑石谷，便不会空手而去，花当家，得罪了！”

　　“那也得看某手中的铁弓是否答应！”

　　花青山话音落地，猛地跃起，刹那间引弓搭箭，三只长箭发出“嘶嘶”声响，激射阿史拉契江和左右的阿史拉得力金和契必束！

　　阿史拉契江仿佛知道有此一招，却也不敢怠慢，手中弯刀一挥，身形半转，长箭“嗡”的一声从面颊划过，射向半空！

　　阿史拉得力与契必束二人，一个手舞铁锤，一个挥动狼牙棒，却不能如阿史拉契江一般将箭只引到空中，侧身之后，听得身后几声声长嚎，那两只箭竟是将身后四个举着火把的突厥人透胸而过，两两穿在了一起！

　　花青山下手极快，转瞬间又是三只长箭分射而出！

　　远处几个弯弓搭箭的突厥人未及反应，便被闪电般的长箭射穿，长呼声中，人已倒撞出去！

　　阿史拉契江身形飞射而出，转瞬即至，花青山已无机会第三次搭箭，长弓往背上一搭，双臂抬起，从袖中忽地射出三只弩箭，脚下一点，身体轻轻后跃，躲过阿史拉契江迎面劈过来的一刀！

　　阿史拉契江知道花青山弓力不凡，却不知还有这样阴狠毒辣的手段，脚下猛地一顿，腰身向后一折，几近地面，间不容发躲过迅猛至极的弩箭！

　　两声闷哼传来，阿史拉得力和契必束虽是要比阿史拉契江稍后一步，然反应也是差上一些，二人奋力躲闪，终是不及，阿史拉得力左臂中箭，契必束小腹被弩箭透入，顿时疼得蹲了下来。

　　“恁地了得！”

　　阿史拉契江双脚一转，呼喝声中，弯刀如匹练般滑出，迅若奔雷，向花青山腰间飞旋！

　　“嘣”的一声，花青山弓弦从中扯断，弓背弹起，直打在阿史拉契江左肩，但听得阿史拉契江长声嘶嚎，左肩骨已被砸裂！

　　阿史拉契江勇悍异常，虽是伤重却全然不顾，乘势翻转手腕，弯刀割裂花青山长袍，旋入腰间，一股鲜血随着刀光飞洒出来，扑入地上腾起的烟尘。

　　花青山退，右臂一抖，手上忽地多了一根尖刺，尖刺向侧撩起，刺向阿史拉得力紧握铁锤的手臂，阿史拉得力双手一缩，堪堪躲过，却又听得“嘭”的声响，契必束的狼牙棒乘隙重重击打在花青山后背！

　　花青山怒吼，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借势向右冲进，猛地扑入阿史拉得力胸前，尖刺瞬间在阿史拉得力胸腹之间七进七出，阿史拉得力踉跄后退，胸腹几股血剑飙射，“砰”的一声倒地不起！

　　夜风渐渐停息，雪花终于大片大片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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