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年代
“电视机，电视机，北京牌电视机！”
几个年轻的小子在前面抬着电视机，后面跟了一群人不停的吆喝着，跟那开大戏似的，就差敲锣打鼓了。
是了，大国改革开放快八年了，莲花村终于迎来了第一台电视机，这如何不叫人兴奋！
村里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都围着周家新买的电视机，就像是看大熊猫似的，一个个都想伸手摸摸，一个个的都跟在电视机的后头，激动的叫着，就像是自己得了什么喜事似的。
他们很是有点纳闷，这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上面还插着两根长长的铁线，到底能用来干嘛？怎么城里人家家户户都有，还贼贵，整整要六百大洋呢，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还不够买这一台电视机的，谁舍得，有这闲钱还不如给家里孩子多割点肉吃呢。
周家老二是村里第一批背井离乡去城里打工的年轻人，因此最先发了财，短短几年不但给家里添了蝴蝶牌缝纫机，凤凰牌自行车，如今又添了北京牌电视机，这如何不让人羡慕了。
周家老二说是混的好，在城里也不过是个泥瓦匠而已，他年纪轻轻长得壮实，皮肤晒得黑黝黝的，穿着一件棉质的白色T恤，上面印着几个黑色大字“建设新城市”，笑起来有点憨憨的味道，但是眼睛很有神，他打量着村里人艳羡的目光，也觉得十分的自豪，挺一挺胸膛，就放下电视机，插上了电源，转动了开关。
众人看着那黑乎乎的屏幕闪了两下后，就传来了一声巨响：“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嘿吼、嘿吼、嘿吼，金刚葫芦娃！”
电视机播放的声音那叫一个嘹亮亢奋，老人们被那一声巨响吓得一跳，不停的抚着心脏，真是没想到这玩意儿的肺活量这么大的，比地里的水牛叫声还响亮，小孩子们则是看着里面出现的七个葫芦娃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的卡通人物，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流着口水，目不转睛的看着里面的葫芦娃，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几个成年汉子都是穿着尼龙的旧衬衫，灰扑扑的，脚下一双军绿色球鞋，一脸讨好的走到周老二的身边询问起这电视机在哪里买的？花了几多钱？问他在城里有什么赚钱的门道，下次出门能不能捎带上他们的。
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周家简直比生了儿子这样的喜事还要热闹。
一传十，十传百，周家买了电视机的新闻一会儿就传开了，就连在池塘边浆洗衣裳的媳妇子也都好奇的问道：
“这周家今儿是有什么喜事？咋这么热闹呢？”
就有一个叫黄仙鹅的媳妇子，消息最灵通，不管是哪家发生的芝麻绿豆大的事她都知道，而且嘴巴还长，不出第二天必能嚷嚷的全村都知道了。
此时这么好炫耀的时机，她如何能不说话。
“哎哟诶，我的妈啊，你们咋还不晓得呢，周家老二买了一台电视机，现在正在放那个什么七个葫芦娃的，吸引了一个屋子的人看哩。”
“天哪，这电视机我也只是在县里的那个西风汽车厂的员工食堂远远看过一眼，听说那可贵了哩，周家老二竟然买的起这，这可了不得啊！”说话的是村支书家的媳妇子，姓李，听说也有个高中文凭，自然要比村里的媳妇多见几分世面的。
“哼，可不是呢，那周老二的媳妇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硬是要把那好好的头发烫卷，整的跟个鸟窝似的，见了人也是吊着眼看人咧。”接话的黄仙鹅很是有点阴阳怪气的。
众媳妇子都知道她的为人，一向喜欢捻尖好强的个性，见不得别人比她好，别说周老二媳妇的那个卷发，她们一开始没看习惯觉得不好看，看多了却觉得别有一番味道，她们便都不做声，装作没听见，默默的洗着手里的衣裳。
李嫂子又看着旁边正在帮奶奶揉衣裳的宝儿，露出两只小脚丫踩在石跳上，一双黑瘦的小手因为用劲已经胀红了，却仍然乖巧的蹲在奶奶的后面洗着衣裳。
“宝儿，她们都在看电视机，你不去？”李嫂子是个热心肠的，就关心的问道。
宝儿抬起头来笑了笑，厚重的齐额刘海下，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李嫂子道：
“李婶婶我还要帮奶奶洗衣裳呢，等会儿我让我爸爸陪我一起去看。”她隐隐有点着急，却偏偏装淡定、懂事的模样，倒是说不出的灵动可爱，就是缺了两颗的门牙一开口便漏风，又带了一点滑稽的感觉。
姜奶奶如今已是快七十的高龄了，但是身体一直倍儿棒，走起路来带风，此时刚洗完最后一件衣裳，利落的站了起来，胸不闷气不喘的，摸摸宝儿额头上的汗道：
“我们宝儿乖，奶奶回去给你煮鸡蛋羹吃。”说着就挑起扁担，担上了两桶水往家里去。
宝儿就抱着用铁脸盆盛满的衣裳，跟在后面，小嘴一张一翕的道：“奶奶，不行的，鸡蛋羹是要留给爸爸吃的。”
“奶奶偷偷留给你吃，不行么……”
那一对祖孙的背影越走越远，池塘边的媳妇子才敢放开了声音议论起来：
“我好像记得那姜家的儿子跟周家老二是同一年的吧，当年都是一起上的初中，后来又上了高中，只是到了高一，两人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了，便双双辍了学，你看当初明明是一样的少年，姜家那小子硬是还要漂亮三分，你看如今那周家老二已经如此有出息了，在咱们莲花村也是头一人了，可那姜家小子呢，自从退学之后就跟着隔壁村的师傅学木匠活，可这没学三天就嫌累，不干了，整天游手好闲的还跟着县里的一群混混迷上了游戏厅、纸牌游戏，家里的祖宗留下来的几亩田都快要折腾没了，真是可怜了他七十岁的老母亲还有四岁的女娃娃啊！”一个同在洗衣裳的老人止不住的感叹道。
黄仙鹅最是憋不住话。
“王婶子，要说你这话说的也在理，可我咋就觉得哪里不对哩，那姜家小子谁摊上了算谁倒霉，可怜了姜奶奶年纪一大把还要辛苦伺候他不假，可他那个女娃娃可不一定了，我就不信那个宝儿是他亲生的，就凭他那德性，哪有姑娘给他生娃的，况且宝儿可是两岁多才来到咱们村的，谁知道是怎么来的？”
就有媳妇子不信道：“凭啥不是啊！难道姜家那小子的德性会傻到帮别人养闺女不成？”
“是啊，是啊！”
“不对，不对！”众人七嘴八舌的喋喋不休。
而姜奶奶和宝儿还没走几步远，就听到村东头那边也是一阵热闹的声响，一群人都围在了一处用土砖堆砌的泥土屋前，焦急的张望着。
姜奶奶顿了顿，放下担子歇会脚，朝人群看了看。
难道她又忘了今日是请财神爷的日子不成？村里怎么这么热闹了，村西边是周家老二买了电视机闹哄哄的，而村东边也跟着闹哄哄的，难道也是买了电视机？
几个拿着蒲扇，穿着的确良材质长袖长裤的的婆婆，就过来跟叶奶奶耳语道：
“程家媳妇要生了，你又忘了？”
她们几个是老姐妹，在村里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了，感情自然不差，姜奶奶无辜的揉揉自己的脑袋就跟她们嗑唠起来道：“啊，我不记得了，程家媳妇是什么时候怀上的，他们家不是接连生了五个女娃吗？怎么还能生？这国家不是在搞什么……”她说到这里像是突然忘记了什么，卡壳了，侧低着头看了看宝儿。
“在搞计划生育。”宝儿连忙抬起头快速配合的道。
姜奶奶满意的笑了笑，又接着道：“就是，这国家不是在大力倡导计划生育么，晚婚晚育，少生优生的政策么，前些日子县计生办的不是还来咱们村做宣传的吗，怎么他们家还能生？”
对于她的记忆力，几个老姐妹早已见怪不怪了，摇了摇扇子，也跟着笑了笑道：“都说你健忘，不记得她要生了，偏偏他们家生了几个娃又记得一清二楚，若不是咱们几跟你相熟，别个还以为你在骗人哩。”
“虽说这国家正大力倡导这计划生育，那是城里面管的紧，听说只要超生一个不但要罚款，就连饭碗都不保，但在咱们农村这不让人生儿子这不是要人命、断人香火么，那是缺德的事啊！程家可是三代单传，又已经接连生了五个女娃，就期望着这一胎能一举得男呢，你让他们怎么能不生？就是国家政策下来了，他们也是拼了命的非生不可啊！”
“你没看到这村支书愁的头发都没了么，这天要嫁人娘要生娃，他能怎么办，也只能跟着我们一起守着，就期待着她这一胎能得个男娃，别再生下去了，不然他这个乌纱帽可就是不保咯。”几个婆子你一言我一句的就将事情的始末讲清楚了。
姜奶奶瞥了一眼远处铮光瓦亮的脑袋，就是呸了一口道：
“你们几个老货尽是来忽悠我，那黄书记没有头发哪里是因为这事，分明是舍不得钱买那狮王防脱好不，他要是早早听了我们家小鱼儿的，去县城的百货超市买那狮王防脱，早就长出头发来了，哪里是现在这个模样。”
狮王防脱的功效这帮老姐妹们是不清楚，但是姜渔的品性她们却是门儿清，他哪里是好心帮黄书记治头发啊，分明就是想骗几个钱去县城里游戏机室玩的。
姜奶奶过了五十岁才生了姜渔，老来得子自然是疼得厉害，没过多久老伴又走了，这么多年来都是她一个人拉扯大的，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不允许外人说一句不是，护短的离谱。
俗话说的好，人活七十古来稀，这帮老姐妹们活到了这个岁数还有什么没看明白的，万事就图个和气喜乐，身体健健康康的，不给子孙添麻烦就好，自然不会跟姜奶奶理论这个，而是改了话题道：
“还是改革开放好，这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都提上来了，医疗卫生条件也好了，你看程家一年一个就跟拔萝卜似的往外生，还每一个都活了下来，那要是搁我们那个年代，我想都不敢想的。”明国那时候，她们或多或少的都有孩子夭折了的。
姜奶奶倒是想起了五十年前她夭折的长女，止不住的叹道：
“哎，谁说不是呢，这国家是越来越强大了，前两年不是还打败了越南那个家伙么，只有咱国家越来越好了，我们这帮老骨头才能活的更久哩，只是这程家也是想不开，这国家都说了生男生女都一样，以后由国家来养老，生女娃娃又有什么关系呢，像我们家宝儿就又乖巧又懂事，你拿一百个男娃娃跟我换我都不换呢。”姜奶奶倒是计划生育的拥护者，也难怪她这么大的年纪也就姜渔一个儿子。
倒是几个婆子很是有点不相信的道：“你真相信到时候国家给养老啊？”
“信啊！咱不信国家还能信谁呀？”叶奶奶道。
几个人说到这里便各有各的思量，没有再往下说了。
倒是宝儿被奶奶这么一番话感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热血上涌，脸庞浮出一朵红云，乌黑的大眼睛囧囧的看着奶奶狗腿十足的道：“奶奶真好，我最喜欢奶奶了，拿一百块钱跟我换我也不换。”
“噗！”宝儿的话音刚落，几个婆子全都跟着笑了起来。
姜奶奶也是无可奈何的捏捏她的小脸道：“我们宝儿果然是个小财迷，一百块钱就可以换走奶奶呀！”
“不是，不是，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最喜欢钱，我是最喜欢奶奶啦！”宝儿先是急着解释，到后面又觉得解释似乎很苍白，便转换为撒娇了。
“不是最喜欢钱，那你把你存钱罐里的钱都给我？”姜奶奶忍不住逗她。
“啊！ 啊！奶奶真要啊？那是我给爸爸存的。”
“那你还是最喜欢爸爸啊，说什么最喜欢奶奶呀！”说着姜奶奶故着生气的瘪了瘪嘴。
“奶奶，你坏！”宝儿发现最后都不是奶奶的对手，只有一把就抱着姜奶奶的腿，扯着衣裳撒起娇起来，奶奶就搂着她宝贝心肝的叫着。
然而她们祖孙两这样温馨的时刻只不过片刻就被打断了。
“天啊！婶子、宝儿，可终于找到你们了，小鱼儿在县里出事了，被人给抬了回来，你们快回去看看。”是姜家隔房的侄媳妇王桂花过来急着叫道。
“小鱼儿，小鱼儿！爸爸，爸爸！”听到这个消息，两人不差是丢了魂魄，哪里还顾着扁担、衣裳的，一迈腿，一老一小就健步如飞的向家里奔去。
(https://www.tiannaxs.com/tnw90947/3093052.html)
1秒记住天呐小说网：www.tianna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tiann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