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一钩新月照黄昏
年初二，去惠贵人协理六宫的旨意传遍后宫，但大阿哥到底是留在延禧宫了。
“佟贵人好本事啊，”玉莹望着惠贵人道，“你看，本宫叫你去求她是没错的，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比咱们剩下的人浑在一块都要重。”惠贵人心有余悸，“从除夕到今儿左不过两三天，可臣妾却像是过了两三年一般，备受煎熬。”
玉莹温然道：“好在大阿哥留下了，协理六宫的事儿你就别太在意，往后缓缓，看看皇上的意思，本宫也会尽量帮你说话。”
惠贵人眼底含着泪花，微微哽咽道：“只要能把大阿哥留在臣妾身旁，其他的臣妾全然不在意。只是哭了娘娘，臣妾和安贵人都是不中用的，这宫里大小琐事全都得由娘娘一人操劳。“
“倒也无妨，”玉莹轻松道：“左不过就是荣贵人和宁贵人的身孕要费些心思，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惠贵人眼眶微红，望着玉莹道：“此番的事儿，多谢娘娘相助。若不是娘娘提醒，臣妾一定乱了心神，反倒要坏事。”
玉莹漫然笑道：“本宫什么都没做，只是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皇上是为着二阿哥才动气的，必得佟贵人去劝了皇上才好。”
惠贵人抿了抿嘴唇，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福身行礼道：“娘娘若是不嫌弃，往后大阿哥就是娘娘的孩子，臣妾自入宫以来就不得皇上宠爱，也不知撞了哪门子的运气，生了大阿哥，虚虚担了个长子额娘的名分，实则是人微言轻，受人欺负。往后若是能得娘娘庇护，臣妾跟大阿哥也就心安了。”
惠贵人言辞恳切地说了半天，玉莹的脸上还是波澜不惊的笑意，“你怎能如此妄自菲薄。二阿哥那里咱们虽是没法比的，但大阿哥毕竟是嫡子，你说是撞了好运，要本宫说这就是你的命数，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不过你既然抬举本宫，那本宫自然会看顾好你和大阿哥。只是你也要安心，这该是谁的孩子就是谁的孩子，本宫这些年一直膝下空空，只当是皇上的孩子都是本宫的孩子，却从未起了夺人之子的心思。”
惠贵人目光盈盈，忙又施了一礼，道：”娘娘的恩情臣妾记着，往后臣妾一定同娘娘一体同心。“
玉莹微微颔首，拉了她坐下，又叫玲珑重新沏了茶来，两人配着新制的马蹄糕，吃了几钟茶，这才散了。
从储秀宫出来，吉祥提醒道：“小主，您不往承乾宫去谢一谢佟贵人？”
惠贵人恹恹道：“自然是得去的。不管怎样她到底还是帮我说了话的，可若不是她整天抓尖卖乖的，黄山又怎会恼了我。”
吉祥轻叹一声道：“还在皇上还顾念着大阿哥，其他的，小主就且等等。”
“我自然是不着急，”惠贵人傲然浅笑，“有叔父在，我尚且能高枕无忧。”
吉祥忙点头应和：“明珠大人在前朝炙手可热，娘娘又有大阿哥，自然是没什么可顾虑的。”
午后，玄烨懒懒地拥着佟宝卿在榻上歪着，过了正月初三他便要如常地处理公务，这样闲适的时光真是一刻值千金。
玄烨的修长的手指扫过佟宝卿白皙的脸蛋，低低道：“你替惠贵人求情，朕应允了，还送了你漫天的烟花。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竟就真的白吃白拿。”
佟宝卿闭着眼睛，含了一缕羞涩：“臣妾把自己都送给皇上了，皇上还要什么呢？”
“佟宝卿，”玄烨甚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可话音里依旧是满满的宠溺，指尖在佟宝卿的唇上跳过，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起这些不正经话来一点都不脸红。”
佟宝卿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雪后初晴，和煦的春光从琐窗间铺天盖地地漫进来，映得乾清宫红彤彤，亮堂堂。
玄烨把手盖上佟宝卿的小腹，低哑着嗓音道：“不如，你送朕一个小阿哥？”
“皇上！”佟宝卿翻过身去，背对着玄烨，似有不满道：“阿哥？公主不好吗？”
玄烨跟着侧身贴上来，逗着佟宝卿的耳朵道：“都好都好，不若先来个阿哥，再来个公主，再来个阿哥，再来个公主，如此往复，不偏不倚。”佟宝卿满面通红，轻咬手指道：“皇上想得真好。”
“怎么脸红了，”玄烨明知故问，慵然道：“朕还真想看看你做了额娘是什么样子，看看你的孩儿若是跟你一样的脾气，你如何是好。”
“臣妾惯着，”佟宝卿拉长调子道，“自当是严父慈母，这红脸得皇上唱。”
“朕也惯着，”玄烨乐了，“不然朕只惯着你，孩子们看了可不得怪朕。”
佟宝卿回身攀上玄烨的脖子，眯着眼睛道：”堂堂天子，怎的学人家一个小女子的做派。”
玄烨故作委屈道：“你这个小女子，可是敢对朕说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也不入宫门的小女子，堂堂天子也拿你没办法。”
“皇上不许翻老黄历了，“佟宝卿捂上玄烨的嘴，盈盈道：“臣妾那是童言无忌。”
玄烨就势亲着佟宝卿的指尖，嗤笑：“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只许你提从前的事儿，不许朕提。”
“嗯，不许。”佟宝卿义正言辞地点头。
“不许便不许吧，”玄烨拉了佟宝卿起来，“今儿天好，咱们去御花园走走。”
宜贵人从储秀宫出来，途经御花园，远远瞧见玄烨跟佟宝卿两个才下轿撵，驻足道：“佟贵人真是好福气。”浅雪顺着宜贵人的目光望去，故作淡然：“小主，佟贵人才得宠，皇上自然多见她几次。”
“你就知道说好听的，”宜贵轻声道：“初一那晚乾清宫的烟花可算是在后宫放了一把火，你没瞧见连娘娘的嘴角也燎了个水泡。”浅雪犹豫道：“可奴婢刚才听娘娘的意思，像是不太在意的。”
宜贵人垂眸道：“在不在意的就只有一个皇上，这心思还能放在哪呢。”
佟宝卿的笑声隐隐传来，宜贵人若有所思：“自佟贵人进宫，咱们也还没去承乾宫呢。”
浅雪低眉恭顺道：“那奴婢去御膳房拿些点心，小主得闲去承乾宫看看二阿哥和佟贵人。”
宜贵人笑着瞥一眼浅雪：“机灵鬼。”
翌日往储秀宫请安，惠贵人见了佟宝卿进来，连忙堆笑道：“昨儿个我去谢贵人，不巧皇上叫贵人去了乾清宫，想来贵人是才从乾清宫过来吧。”
佟宝卿有些难为情，低声道：“姐姐何必客气。”宜贵人应声：“昨儿我去御花园，远远瞧见皇上跟佟贵人也在呢。”
“是吗？”佟宝卿道：“我倒是没看到姐姐。”
“皇上跟贵人在一起，臣妾又怎么会前去打扰呢。”宜贵人笑吟吟道。
端贵人和敬贵人齐齐投来艳羡的目光，佟宝卿局促地攥着手中的绢子，转了话头道：“虽是个敞亮的大晴天，可今儿比昨儿还冷。”
“可不是，”玉莹由玲珑扶着从碧纱橱后翩然行来，温然道：“本宫也总觉得手炉不够热呢。”
一干人闻声忙起身行礼，玉莹的神情永远是那么妥帖淡然，抬手叫她们起身。
李燕飞还在病中未来请安，少她一个像是少了三五个人般，清静不少。
玉莹对兆佳氏道：“早起听永和宫来报，说公主感了风寒，可好些了？”
“什么？”兆佳氏几乎是喊了出来，自知失态忙掩嘴道：“公主得了风寒？臣妾不知啊。”
见她同是住在永和宫里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生病，玉莹的眼底掠过一丝不忍，道：“太医说没有大碍，乍暖还寒，也是寻常的。”
兆佳氏虽已是强忍心中的担忧，可眼角还是蓬了泪花出来，她垂手轻拭，呜咽道：“臣妾住在前院，不能时常见到公主，连公主生病了也不知道。”
因着端贵人也住在永和宫，惠贵人便多嘴问她：“怎的，公主生病这亲额娘都不得信儿呢。”
端贵人仓皇地摆摆手，忙不迭道：“臣妾不知道，安贵人近来身体不适，连臣妾也没见她呢。”
玉莹和善点头道：“安贵人也是自顾不暇，本宫也会去向皇上求一求，叫兆佳氏你去看望公主。”
兆佳氏噙着泪花跪下，不断道：“臣妾谢过娘娘，谢过娘娘。”
佟宝卿看着兆佳氏楚楚可怜，心如刀割，却一字不发，不免生了恻隐之心。
回到承乾宫，春苓一面帮佟宝卿更衣，一面小声道：“小主可是想要替兆佳氏小主向皇上进言？”
佟宝卿低低一笑：“察言观色，谁都比不上你。”
春苓将佟宝卿换下的衣裳搭在花梨莲纹衣架上，慢慢道：“小主觉得娘娘是否真的不知安贵人不叫兆佳氏小主见公主的事儿。”
佟宝卿拔下玳瑁护甲，玱琅一声丢在妆台上，转向春苓道：“你的意思是，娘娘今日是明知故问。”
“以安贵人的性子猜也能猜的出无论她是否会真的将公主视为己出，都不会顾念兆佳氏小主的，所以，小主以为娘娘今日的用意……”春苓话没说话，只是望着佟宝卿。
“她是有意叫我出头？”佟宝卿眉头微蹙，“可我即便出头，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也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春苓垂眸犹豫道：“小主如今得皇上宠爱，实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佟宝卿明白春苓的意思，自己如今做什么说什么在别人眼里都是恃宠而骄，多说多错，多做多错，倒不如关起门来只顾自己。两年前就是因为一时鲁莽，替荣贵人出了头，被皇上责罚，如今身份已变，行事必得更小心稳当才是。
春苓见佟宝卿不做声，又道：“安贵人行事乖张，可皇上多是睁一眼闭一只眼，这其中的蹊跷小主是明白的。”
佟宝卿点头：“李家世代骁勇，安贵人的祖父李永芳是首个归顺大清的汉将，在战场上救过□□皇帝的命，经他策反的汉军不计其数。□□皇帝为褒奖他一片衷心，不仅将阿巴泰贝勒的女儿嫁给了李永芳，听说还赐他免死三次的特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荣宠。”
“所以，”春苓低声道：“安贵人的小错皇上是不会管，也不能管的。”
春苓说话有分寸，言下之意佟宝卿自然明白，谁若是逼得皇上去因为这些小事处置李燕飞，就是叫皇上为难，况且李燕飞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这个节骨眼去惹她，自寻烦恼罢了。
佟宝卿有些感激地对春苓笑笑：“你提醒的是，我总是一时冲动就做些没头没脑的事来。”
春苓浅笑：“小主心善，可小主的善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去了，就会伤到自己。更何况兆佳氏小主只是个侍寝格格，再如何她的孩子都叫位份高的嫔妃养着，小主即便为她求情，也是杯水车薪罢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紧张让佟宝卿的心颤了一下，她还在沉浸与皇上的浓情蜜意之中顾不得其他，别人却已经蠢蠢欲动了。
储秀宫的做法，无非是想要佟宝卿自己往李燕飞的怒火上再浇一勺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些不动声色的手腕和心思已然是防不胜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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