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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404(31)


  匹诺曹自从变成一个真正的小男孩,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年头了。

  奇怪的是,他连一丁点儿都没有长大。

  这一天早晨,匹诺曹正在他的大房子里边最小的一间屋子里雕刻,这是他和他父亲的雕刻坊。他已经学会了父亲杰佩托所有的雕刻技术,甚至比他父亲雕刻得还要出色。

  那只本来就很老,现在更老得几乎跳也跳不动了的老蟋蟀来到了他的面前,对他说:“哦,我亲爱的匹诺曹,你那可怜的老父亲,已经快不行了。他让我来叫你,去见他也许是最后一面吧。”一边说着,匹诺曹的这位老朋友,就流下了眼泪。

  匹诺曹的双手,早已不再是僵硬的木头。他现在的双手,温暖,干燥,有血有肉,并且时刻都能保持稳定,然而就在老蟋蟀说完话之后,他的双手却变得僵硬,冰凉,如同他还是木偶时候。

  “好的……我亲爱的朋友,谢谢你,不过,请让我一个人平静一会儿再去见我的父亲。”

  匹诺曹似乎伤心透了。

  老蟋蟀摇了摇头,叹息着离开了匹诺曹的雕刻坊。

  匹诺曹离开了他的工作台,坐到一张柔软而舒适的红色大沙发里,顺手在水晶高脚杯中倒了杯鲜红如正绽放的玫瑰一样的红葡萄酒,他抿了口酒,流下泪来。

  他在为他即将要死去的老父亲悲伤吗?

  “怎么会这样啊,爸爸为什么就要死了呢……明明我还并没有长大呀……哦,是了,当初他造出我的时候,这个贫穷的可怜人,已经是个老人了。唉……上天呐,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我那可怜的父亲哪……”

  匹诺曹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红如鲜血的葡萄酒,将那只价值不菲的水晶杯摔在地上。杯子叮当落地,咔刺刺碎成一片片,那声音,一如他的心碎成一片片。

  匹诺曹站起身来,走出雕刻坊,留下一地碎玻璃片。

  老杰佩托的房间里。

  匹诺曹悲伤地坐在他的老父亲身边。

  老人已经不能坐起身,他气若游丝,连神智都已不清醒了。然而他口中却一直念叨着:“啊,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留下我可怜的匹诺曹一个人,孤苦伶仃,他该怎么办呀。哦,上帝……求求你可怜可怜我的儿子,我的匹诺曹……”

  老人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一遍又一遍。

  匹诺曹坐在他身边,静静地低着头看着他的父亲。他没有流泪,他已流不出泪水。悲伤至极,唯一能有的,只是麻木,麻木地注视。

  老人已经说不清楚话了。只是他的嘴依旧没有停下,仍然在开开合合,就像被从浴缸捞出的金鱼,然而他所说出的话,却也像是金鱼吐出的泡泡,只有啵啵的轻轻炸掉的响声……

  匹诺曹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已是夕阳西下,他在这坐了一整天。天边晚霞红如烈焰,仿佛正在煎熬他的身子,他的灵魂……假如他还是个小木偶,他已被烧成灰烬。

  匹诺曹猛地转过身子,伸出手,掐住了可怜的老杰佩托的脖颈。

  他的双手愈来愈用力,最后,老人终于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不过,却他睁开了眼睛。

  也许这可怜的老人这辈子,第一次看得这么清楚,他甚至连他亲爱的儿子匹诺曹黑色的灵魂都能看见。老人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终于动了动嘴巴……却没有说出哪怕一个字来。

  不过匹诺曹已看见,他父亲最后说的三个字是,为什么。

  老人已经死去。

  匹诺曹悲伤地看着他父亲面目狰狞的尸体,伸出手盖住父亲的脸。也许他太过悲伤,他的手颤抖不已,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第五次,才顺利地终于让老人闭上了眼睛。

  匹诺曹长长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怎么这么快就死了呢,我亲爱的爸爸,我可怜的……摇钱树啊。你死了,就不能再雕刻出能卖上好价钱的作品了,我就要自己动手了呀……可是,你知道的,我亲爱的爸爸,这些年来,我早就不想工作,不想学习了啊……但是你只为我留下了两万个金币,这怎么够呢,你可怜的儿子,怎么可能对两万枚金币就满意了呢?可是你可怜的儿子现在却不想工作……也不想把这美丽的两万个金币花掉。这怎么办呢,我可怜的爸爸,别怪我……你已经要死了啊……你已经没有价值了……你明明那么痛苦,反正你已经不能为你可怜的儿子赚来金币,那么,你就好好走吧,你可怜的儿子,希望他可怜的父亲,能够上天堂,变成有洁白的漂亮的翅膀的天使。”

  在邻居和好心的朋友们的帮助下,匹诺曹安葬了他的父亲,可怜的老杰佩托。

  葬礼完毕,慈祥的老牧师最后也走了,临走他递给匹诺曹一只钱袋,那是好心人们凑的一百个金币,那已经足够这个可怜的孩子上完大学了。

  匹诺曹退学了。

  尽管老师们和校长千方百计苦口婆心地劝说,甚至决定不需要他缴纳学费和书费,依旧没能留住这个听话,并且每次考试总能得第一的天才。

  匹诺曹卖掉了他的大房子,那是仙女送给他和他的父亲的。卖了一百个金币。

  他离开了这个地方。

  临走前去了一趟他可怜的老父亲的墓地,他背着一只大大的麻袋,里面是两万零一百九十五个金币。他将麻袋埋在他可怜的父亲的墓穴边上。

  匹诺曹离开了这个地方,他揣着五个金币。

  匹诺曹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饥饿了。自从那一次,他刚刚被造出来的那一天,将他可怜的父亲害得进了监狱那一天。之后,就发誓再也不让自己饿肚子了。所以,即使是当他变成了驴子,连干草也咽下,绝不让自己挨饿。

  可是现在,他又一次把自己饿得快要死了。

  也许你会疑惑,他不是带了五个金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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