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决战
剑如惊鸿，带起风声呼啸，光影凌乱。
浓黑腐臭的鲜血泼洒出去，有一滴飞溅到了贺惊鸿的脸上。
他伸出手指，一点一捻。
气味腥臭，触感粘稠。这凶恶狰狞的怪兽，连血液都带着暴躁的侵略性。被那滴兽血蹭过的脸颊，红了一片，火燎般刺痛。
某些曾被抹去的残酷的记忆，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入贺惊鸿的脑海。
与贺影来厮杀在一处的那几头怪兽，他曾见过。
那个时候，天空刚才倾塌，流云糅着天星从穹顶砸落。
人类被面前的景象震惊了。
他们停下了手和脚，甚至是大脑，都有了几个瞬间的停摆。
天裂，地陷，洪水滔天。
神话中的末日，毫无征兆地再现。
软弱的人类无力抵抗。
贺惊鸿感到头疼，他伸手紧按右侧太阳穴，眼前恍惚，似乎回到了当日。
正是银河坠落，壮观，澎湃，带着某种绝望的凄美。
贺惊鸿提起脚，本来准备踏上公交车的前门台阶。
他扭头一瞥天塌的方向，然后停顿。
那一秒钟，整个世界都停滞住了。
巨大的轰响，是从贺惊鸿的身体里产生并向外传递蔓延的。
当天河落地，震撼的是人心。
人类最强悍的器官——心脏，在崩塌的天和断裂的地交汇的一瞬间，被击碎了无数枚。
贺惊鸿被疼痛和窒息惊醒，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急促喘息。
面前的公交车传出连绵的一长声喇叭响。
贺惊鸿抬头，见司机扑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咚，咚，咚……
车上，站台上，接连有人倒下，他们捂住胸口，捂不住破碎的心脏，以及从身上每一个孔洞向外奔腾的鲜血。
腥味开始弥漫。贺惊鸿已然懵了。
暴烈的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或者它们来自每一个方向。那些怪兽是从破碎的地面钻出来的。
鲜血的味道令它们兴奋无比。
贺惊鸿眼睁睁地看着那头怪兽朝自己缓步靠近，它四足着地，甩荡着鞭子一样的细长尾巴，尾尖的靛青色钩子，像是一柄明晃晃的弯刀。
“别愣着！快逃！”
一个中年男子从公交车前门蹿下，一把推开贺惊鸿，夺路逃去。
贺惊鸿还未站稳身子。
耳边就听一声嘶啦。
温热的血泼了他半身。
那中年男人，被不远处的怪兽用长尾从中破开。
各色的汁液在贺惊鸿身上流淌，濡湿他的外套，滴答滴答落到地面，缓缓漫开。
他僵硬拧头，感觉浑身像是老旧生锈的机械，不听使唤。
等他终于扭过头，那头庞大又可怕的怪物，已经与他脸贴脸。
它的口腔巨大，舌头细长，从内到外一共长着四排牙齿，密密麻麻，尖锐泛光，那色泽不像钙质，反而像是金属。
贺惊鸿打了个抖，他那时候，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恐惧浇遍了他全身。他唯一还有勇气去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死亡的降临。
只是……为什么他现在还活着？
贺惊鸿在想。他记不起来了。
面前的战斗已经止歇。
怪兽虽然众多，但是在贺影来的面前，显然它们还不能构成什么实质的威胁。
影来，在他失踪的这些日子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贺惊鸿在问。
贺影来双手握剑，还保持着刚才劈斩的姿势。
那柄泛光的长剑上，浓稠的黑血自锋刃尖端滑下，缓缓滴落。
贺惊鸿看着他，为什么，在这个年代，为什么还会有长剑这种兵器存在并被使用？
“大约是因为枪械对它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反而是这样的武器更加称手。”
贺影来朝着贺惊鸿缓步走来。他剑锋低垂，面带微笑。他浑身浴血，腥臭难闻。
贺惊鸿微张嘴，满肚子的话，但不知从哪儿说起。
“你似乎想起了许多事情。哥。”贺影来轻声说道。
贺惊鸿点头，他心潮翻涌，胸闷气短，只能点头。
“你问题太多，我没办法全都解答。”贺影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侧，顺便在脸上摸了一把，“真是难闻。”他甩掉手上沾染上的怪物的黑血。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哥。我很抱歉，让你重新想起了那些糟糕的事情，让你再次置身这危险的地界。”
“不，我只是……”贺惊鸿终于开口，但他的话被贺影来挥手打断。
“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你明白？你怎么能明白？
许多年前，你从我身边猝然消失。等你再出现的时候，这个世界都快毁灭了。你以两副截然不同的姿态来面对我。你让我产生满心的疑惑和担忧，你明白什么！你分明什么都不明白！
“不，我什么都明白。”贺影来眯起眼，那双深沉的眼瞳里，满满的都是柔和的温度。
贺惊鸿惊颤的心被抚平了。
他突然间沉默。
他扭头四顾，深吸一口气，然后问，“你口中的伊甸园，就在这大街上？”
他打破“梦境”走出来的时候，就站在这大街中央。
“我口中的伊甸园，它无处不在。”贺影来的脸上突然爬上一抹疲倦，杂着苦涩的笑容。
“哥，时间快来不及了。”他说。
“你叫我哥，你是影来？”贺惊鸿问。他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又补充了一句，“还是月来？或者……”他舔了舔嘴唇，“你是谁？”
贺影来没来得及回答。
旁边的街道在一阵颤动中坍塌，开裂。
橘红色的熔岩喷薄而出，溅落在地面上，很快熄灭凝固，烙出一个洞坑，然后升起一缕黑烟。
天上的裂隙透露出虚幻的红光，那是末日的颜色。
贺影来扭头环顾，大地的裂缝中，伴随着熔岩浆液，爬出了更庞大更恐怖的怪兽。
“抱歉了哥，我自顾不暇，只能委屈你。”他扬手，挥剑，剑锋狞亮，断骨切肉滴血不沾。
贺惊鸿瞪眼，犹自不肯相信，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个口口声声喊着自己哥的人，他竟然会将手中的长剑，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没有疼痛，只是有一种并不真实的寒凉和无可遏制的悲伤。
他还未来得及品尝悲伤。
下一个瞬间，眼前再度变得祥和。破损的天与地不复存在，喷溅的岩浆和冒着黑烟的怪兽也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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