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不配
姚言仰面躺在病床上。
右半边身子酥酥麻麻，知觉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中。
但是很缓慢，他右手右脚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
虽然是局麻，不过效力还是很足的。
做手术的时候那个主刀医生说了，之前在会场外边帮他简单处理伤口的另外那个医生手法很不错，一直到他到了医院来进行手术，伤口都还是新鲜的。
姚言不是医生，对“伤口是新鲜的”并没有什么概念。
他只是担心，自己的这条胳膊，经过了这次手术之后，等愈合了会不会有什么不便。
麻醉师一边给他上着麻药，一边对他说要相信医生，这位医生可是他们医院里做外科最厉害的没有之一。
医生一边弯腰检查着他的伤口，一边说：“很大程度是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留下的。你这孩子运气真的不错，子弹恰好从你的骨骼缝隙之中穿了过去，受损伤的肌肉组织还有那些经络，之后都比较容易恢复。虽然是贯穿伤，不过创口不大，就是恢复的过程可能要久一些。”
得到了医生的答复，他的这条胳膊似乎并不至于残废。姚言的心才重新吞回了肚子里。任由麻醉生效，医生操着手术刀在他胳膊上剜肉刮骨。
仔细一想，当年华佗老先生给关二爷刮骨疗毒，似乎就是这么个场景了吧。只不过，华佗的麻沸散可能没有现代的麻醉针来得效果好。
姚言的思绪还在浮游，医生却就已经完成了手术，被他推出了手术室来。
他一出来，就看见慌张地扑倒担架床边来的章辉。
姚言心里超级开心。
章辉这么在乎他……
都过去了。
姚言闭了闭眼，之前在会展中心发生的那一幕幕，现在想来，竟然感觉有一丝丝的遥远，和不真实。
他鼻尖发痒，想抬手去摸摸，不过右手不能动，左手上插着吊针，一抬手，血液就回流到软管里去，他也就只能忍耐着鼻尖的痒痒，皱皱鼻头希望能缓解一下。
在准备去救章辉的时候，那种感觉又一次地出现了在他的身上。
姚言一想到它，就觉得害怕。
愤怒。
经过这么多次，姚言算是摸清楚了那股会支配自己的感觉出现的条件。
是愤怒。
凡是能够令姚言感觉到愤怒的东西，就会点燃姚言心里的那股奇怪的力量。
姑且称之为力量吧。
因为姚言到现在了，也非常地清楚，他在那个愤怒地几乎要将自己化掉的境况之中，能够发挥出来的体力，威力，都会得到很大幅度的提升。
之前在篮球场上，他一个人与大二的治安管理一个班级对峙，他不落下风。一是当时他的确丧失了理智，表情行为令人惊惧，那些学生不敢靠近。二也是因为他手脚上的力量巨大得令人害怕，那些挨上了一两下的家伙，都发觉他不对劲，就不再敢真的上来跟他硬刚。
还有这一次。他从楼梯里冲出去的时候，他直接顶飞了那个拿枪的家伙。
姚言挥舞拳头，非常轻松地就将他击倒在地，让他完全地丧失了行动能力。
他当时没有在意，可是现在回忆起来，这份力量，哪怕李小龙，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是……
一旦是进入到了那种愤怒的状态中。
姚言的记忆，理智，思维，将不受控制。
所以直到现在，他回想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还觉得有些模糊，还有完全没有印象的片段。
这一次还算好多了，他还能在最愤怒的关头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能够听凭自己的意志进行活动，跟运动会上打群架的那次不同。
上一次，他是完全地就变成了一个没头脑的不高兴。
“小老弟，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言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来。
他在问自己。
可惜他却没有办法为自己解答疑惑。
“你这样子……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话……你还能够做什么呢？”
他扭过头，看了看左上方，挂在床边的针水瓶，瓶子倒挂着，由一根橡胶管连接到他手背上的针头上，药水便一滴一滴地顺着管子注射进他的经脉中。
他看着药水在管子里一滴一滴地滴下。
它们落下的频率永远不变，三秒钟滴落两滴。
这是姚言观察了好几分钟之后得到的结论。
这瓶药水，靠着软管上的一个简易的滚轮，就能够控制它们在软管里流动的速度，注射进入自己身体的速度。
它们很精确。
连一瓶药水，一根软管，都能够控制得那么精确。
可是姚言自己呢。
他却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这上哪儿去说理？
姚言胸中郁结。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可是心中的那股压抑却还是那么沉，压得他感觉到呼吸不畅。
“你不配当一个警察。”
何明浩是这么跟姚言说的。
他完全就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完全没有。
何明浩是谁。
“断剑”缉毒行动的总负责人。
他这次的案子，抓获的毒贩，缴获的毒品，情况非常恶劣，数量相当庞大。
他是一个相当有经验的缉毒英雄。
干缉毒警的，别的本事不提，光说一条，看人。
那是一看一个准。
他们的眼睛相当毒辣，是能够在茫茫的人群中一眼就叼出犯罪目标来的。
像他那样的人，看人自然很有一套。
他说了，姚言不配当警察。
不夸张地讲，这就是真理了。
姚言对当警察，实际上是有某种执念的。
他自觉相当聪明，他希望能够当上警察，当上最厉害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种英雄警察。只有这样，才能够证明他的睿智。
要是何明浩说他蠢，说他笨。
那他是完全不服气的。他当时就要怼回去。
哪怕他没理，但是他的尊严他的智商绝对不容许被人污蔑。
可是，何明浩说的是：他不配当警察。
这句话的意思很多，含义太广。
而现在的姚言，对这句话，心里不能不升起某种认同来。
他很清楚，如果是现在的他自己。
那么，他真的不配当一个警察。
真的不配。
因为没有哪一个警察，在重大的行动当中，会公然违抗最高决策者的指导和命令，要独自一人强行行动。
也没有哪一个合格的警察，会因为愤怒上头，就采取绝对危险的行动，不要计划，不顾安危，直来直去，往罪犯的枪口上撞。
没有。
因为当警察，并不仅仅只是依靠一腔热血，和四肢发达。
当警察，要服从命令，要能控制自己，要能学会配合。
但是这些，姚言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到。
实际却告诉他。
他不能。
因为章辉被挟持。
他不顾何明浩的反对，不顾整个“断剑”行动。
他拽上常吉福，自己行动了。
结果……
他躺在了医院里，这半边毫无知觉的身子，就是他的结果。
姚言叹了一口气，用左边的肩膀抵着床，稍微挪动了一下发僵的身子，很难。
他或许是不服气吧。
但是，他不能不承认。
何明浩的那句话，没有说错。
他，姚言，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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