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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一匹马死了,能是多大的祸事呢?即便它是一族最快的良驹,又何至于教族长的亲女担惊受怕、义子抢着顶罪这样严重?

  实在这“流矢”非一般坐骑,它之所以被奉为族中神马,是因为奇迹般地救过尔朱荣的命。

  十年前,尔朱荣刚刚继承父位,成为契胡的新酋帅,却颇受族中其他分支同辈的质疑。

  “这尔朱荣才十八岁,能担当一族之长的大任吗?”

  “我看他肤白俊美,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契胡若是听他摆弄,只怕永远都只能是个畜牧放羊的边地小族。”

  “不过他说他能听到尔朱川对面天池的萧鼓之声,这不是英雄之兆吗?”

  “嗬,这个传说早在秀容流传了百年,他说他能听到,谁又能证明?我说我也能听到,你信不信?”

  尔朱荣不是不知道这些蜚言蜚语,可他也知道,在拉扯起一只像样的军队之前,他没法通过打下胜仗、扩张版图的战果让族人们对他信服。所以,尔朱荣只得忍气吞声,默默地严训着自己的军队。

  以围猎练习布阵,是尔朱荣的带兵之法。

  一来契胡军本来就只有以千数之计,禁不起练兵时的折损受伤。二来区分阵营对垒,到底难免会伤和气。全心支持尔朱荣的本来就只有一个十五岁的族侄尔朱天光,万一军中众将因为训练的事闹出什么不愉快,他这个族长便更难当了。

  可这个练兵方法实在新奇。

  兵将们虽然也不敢懈怠,却多少总抱着些疑虑,心里没底。毕竟打猎是打猎、对战是对战,等上了疆场,这新酋帅的阵形还有用吗?

  尔朱荣自是丝毫不曾懈怠,白天在猎场中实战操演,晚上便伏在案前研究阵形图,连刚怀上头胎的夫人都不免生出两句怨言,责嫌夫君的陪伴渐少。

  便纵这样勤勉了,契胡军的训练却收效甚微。

  “天光,你说我这个阵形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了弄清问题的症结,尔朱荣将令旗交给了一位老将,自己站在帅台上俯看整个行军的过程。其实他明知尔朱天光对阵法军略一窍不通,并不能说出什么来。可他已经盯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没瞧出门道,一时焦心,便也只好病急乱投医地问道。

  尔朱天光粗枝大叶地挠挠头:“我哪里知道什么阵法了,只是阵中央那两只野彘颇有蛮力,身形沉重跑得又快,一旦四处冲撞起来,内圈的兵士往往来不及反应,因此无所适从,跟不上帅旗的发号施令也是常有的事。”

  尔朱天光觉得自己只说了些废话,因此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哪知尔朱荣却在旁边奋力拍了一下大腿,转身过来猛摇了摇他的肩头:“天光你是个好样儿的!”

  还没等天光反应过来,尔朱荣便又转了头,吩咐契胡军上下即时起休整两日,然后大步流星地往主帐走去。

  疲于训练的契胡军上下一片欢呼,尔朱天光招手唤来几个驯夫,吩咐将阵形中的野彘与野鹿好生带走,然后一路小跑跟上了尔朱荣。

  “酋帅这是要做什么?”

  “天光,你现在就去招募三十个死士,明日一早我们上落霞山猎熊罴!”说话的一瞬间,尔朱荣脸上的神情由欣喜转为担忧,但终于还是舒了眉拍拍天光的臂膀。

  “猎熊罴?”尔朱天光以为自己听错了,熊罴是极尽凶猛的一种野兽,猎它来做什么?他想到民间流传的“熊罴之兆”,问道,“莫非是因为夫人有孕,酋帅为了一朝得男,所以要去讨彩头?”

  尔朱荣不由啐了一口:“得男得女乃是天命,我怎么会信这样的流言。”

  “那……酋帅即便有打猎的兴致,那熊罴也是万万难以应付的啊,只怕杀不了它,它还会杀了我们呐。”尔朱天光更一头雾水,想要猎服熊罴,只怕要豁出命来。

  “谁说要杀它?我要猎了它来练兵!”尔朱荣神情严峻起来,尔朱天光认得酋帅这张脸,那是心意已决不可还转的意思,他不由目瞪口呆:“练兵?”

  “我当初决意以围猎的方式练兵布阵,是有心将阵中的猛兽比作敌军的上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再以阵周四窜的小兽为敌军的步兵,用来策应位置灵活的攻击。天光你刚刚说得很对,这个阵形本没有问题。错就错在阵中央的两只野彘太过灵活,如此一来既与外围的野鹿区别不大,也与我原先的预想差之千里。而熊罴,正是最好的上将。”尔朱荣坚毅地一笑,每当这时候,尔朱天光就觉得眼前这个人完全不似是十八岁的少年郎。

  “唔……”尔朱天光沉吟了一下,猛力点一点头,“我虽不明白,但一定听从酋帅的吩咐。只是此行艰险,我尔朱天光向来是身壮肉厚的不怕作践,可酋帅你还是别亲自去了,明日我领上三十亲兵去找那熊罴便是!”

  “不行!”尔朱荣感激地看了尔朱天光一眼,“明日我一定要去,不单因为这是我作为酋帅、身先士卒的责任,也正好借此一役让那些凭年岁便轻看我的将士们瞧瞧,我尔朱荣到底配不配做契胡的酋帅!”

  尔朱天光恍然地点点头,立刻回身揖道:“末将这就去准备!”

  第二日清晨,尔朱荣便带着天光和三十壮士急急驰马去了落霞山。

  对于休养放假的军士们来说,时辰其实还早得很,可这三十二人的动静却几乎惊醒了全军。并非马蹄声太响亮,也非这几十人太喧嚷,只是全军的人自看了昨日张贴的募帖便睡不着觉。

  “酋帅有令,募集三十死士日明晨上落霞山猎罴。不限上将或兵士,但凡年满十五者均可同行。功成后必定升级加赏。”

  任他有什么封赏,猎熊罴可不是好玩的。几千将士围着这张募帖看了又看,三十员的限额直到凌晨才报满。

  而那自愿入伍的三十个敢死的壮士,有些是出于忠心护主,有些却是想借此看看酋帅的虚实。虽说目的不同,但心情却都差不多——对于这次任务,他们都半是惊惧半是兴奋。

  落霞山上的绿林西缘的确有熊罴出没,那里本就接近天池深谷,常年无人走动,听说有熊罴,秋冬时节就更人迹罕至。正因没有人在那里活动,西缘的草与林子都长得极深,据传还有几棵千年古树,在本就沃美的秀容也属风景绝秀。

  在这样的天地中,一百多只马蹄踏在深深的草丛里,众人几乎轻松愉悦地讨论起熊罴来。

  “我听说熊罴长头高脚、憨猛多力,能一把拔起一人腰粗的树来。”

  “你们读过曹操的诗吗?‘鸷鸟潜藏,熊罴窟栖’,熊罴是挖洞而居的。”说话的仿佛是个读书的将士。

  “我知道我知道!传说熊罴喜欢藏在千年大树的树洞中,那里气笼熏蒸,再冷的天,冰雪也能自动消融,熊罴只要吃饱了便会坐在里面发呆。”

  “这个我也听过!熊罴虽然力气大,可是天生蠢钝,只要有人往树洞里扔木板,它就会拾好垫在身下。等它越垫越高,埋伏在洞口的猎手便一齐举起长矛,将它刺死。”

  “那我们今日是不是就去找树洞?”

  “我们快到了,大家先停下下来。”一路上都没发话的尔朱荣忽然出声令道。他知道,一旦听到了天池箫鼓,便离熊罴的居穴不远了,上一次他便是跟着父亲在这里见到了熊罴的踪影。

  “稍后见到熊罴,你们先策马四散将其围住,围成一个方圆十丈的圈阵,每人用长矛威胁周旋。”尔朱荣威严道。

  “那酋帅呢?”问话的壮士明显有些不满——我们布阵,你做什么?

  尔朱荣从身后甩过箭筒来:“我在阵周以鸣镝射之,只要受伤,熊罴一定会不断地扑向我的方位,只要我不停地绕骑,它便会疲于在阵内东奔西跑。你们要一边以长矛防身,一边随时变换阵地,使它永远处于阵中的位置。这样一来,不出一个时辰,它便会身中数箭、筋疲力尽,到时候我们再以缰绳缚之,拖回营中。”

  “我与酋帅一同做□□手罢,只酋帅一人为靶太危险了。”尔朱天光急忙抢白。

  尔朱荣摇摇头:“天光你的箭术不精,做□□手反而分散熊罴的精力。只我一人做靶,熊罴会更加愤怒,消耗得只会更快。而且天光你力气大,最后用缰绳缚束时,只怕还得靠你,无谓在前面浪费过多的体力。”

  “是……”尔朱天光有些不忍地和其余三十人一同领了命。

  又往西缘纵深了不过十几里,尔朱荣示意大家缓马噤声,众人屏息一瞧,果见几十丈开外有一只通身棕黄的庞然大物背对他们,正伏在地上吃着什么。

  一行人悄声步马过去,将与黄罴的距离缩至二十丈。尔朱荣一声令下,并天光在内的三十一人便疾驰四散,围成了圈阵。那只黄罴反应过来,举起前臂狂吼了一声,便往一个角冲去。谁知,一只鸣镝从它身后射来,直插进它厚厚的鬃毛中。黄罴沉闷地一哼,转回头去瞧准了射箭人,眼中燃着嗜血的红光。

  可黄罴毕竟太过笨重,一来一回总要花不少时间,而阵形始终以它为中心不断地变换着。那个射箭人的方位则更灵活了,往往是它刚刚瞧准,下一刻便不同了。

  如此消磨了大半个时辰,熊罴的怒吼一直响彻云霄,声音威怒得令人胆寒。三十一个人只是变换方位便已累得浑身湿透,一半流的是热汗一半流的是冷汗。尔朱荣则更加疲乏,不断地疾驰、不断地勒马、不断地举箭,他的臂膀早就僵得几乎要脱臼了。

  那只黄罴也渐渐停了下来,以至于干脆一屁股原地坐下,在阵中舔舐起身上的伤口。

  “就快成了,兄弟们加把劲!”尔朱荣喘着粗气,鼓励着众人。

  “熊罴似乎已经累瘫,是不是现在拿出缰绳来缚?”阵中有人问道,而不少人已从身后掏出绳缚开始展起来。

  “不!”尔朱荣一声怒吼,只见那黄罴迅猛地弹起来向一个在马上顺着缰绳的兵士扑了过去,那兵士来不及防备,马却受了惊吓,前蹄一扬往侧面跑去,将背上并没握紧辔头的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眼看着那黄罴就要朝地上惊恐万状的人扑噬过去,众人举着长矛都往那处狂奔,尔朱荣亦径直穿入了阵中,以最短的距离切了过去,毫不犹豫地边策马边举箭一射。

  这一箭射得很准,却也瞄得很近。

  黄罴闷哼一声,转头便向近身三丈的尔朱荣反扑过去。马一受惊,尔朱荣连人带马摔了个仰朝天。众人的马力却不慢,却不及黄罴能瞬间反向,全部都在勒马转身之际心惊胆战地看着酋帅。

  千钧一发,一声长嘶响起,不知哪里冒出一匹马,速度似电掣流矢,几乎看也看不真切,那马直直地冲过来,跃到尔朱荣与黄罴之间,似是护主的样子。

  只见那黄罴竟懵然呆住,轰地坐下来,竟像认了输。众人大骇,在尔朱天光的呼喝之下,才都回过神来将那野兽给缚下了。

  尔朱荣惊魂甫定地站起身来,那匹不知从何而来的骏马便立在旁边,冲他微俯了俯头。众人定睛一看,都瞧出琮这真是匹好马。

  通身炭红没有半根杂毛,脑门间有一块乳白色的月芽,而且身形比在场的马都要高大。

  “嗐呀,简直像书上说的赤兔马再世。”那个读过书的又说了。

  尔朱荣点点头,但这匹马与赤兔还是有些不同,虽然一样眼鼻部分微微外突,却不是个完整的兔头形状。

  “这是半兔头马。”尔朱荣道,伸手去抚马头上纯色的鬃毛,那马全无刚才相救的威风凛厉,温驯得出奇。尔朱天光也兴奋地上前来要摸一摸,马蹄却前扬起来欲要相扑,将天光吓退到十米开外。

  “看来这匹奇马已认酋帅做了主人。”一个老将钦佩地说。

  “是啊,都说猛兽之中,唯有赤豹黄罴可堪对垒,这匹马真是不一般。”读书的又赞叹道。

  尔朱荣满意地笑笑,疲倦与惊惧一扫而光,他拍拍马头:“你若要跟着我,我便给你取个名字,既然你快如离弦之箭,便叫‘流矢’如何?”

  那马似是听懂的样子,福气地嘶了一声,引得在场的三十匹马全部嘶叫起来。

  “真是神驹啊!”众人都叹道,齐齐向尔朱荣作揖,“恭喜酋帅猎得熊罴,又得神驹!”

  从这天起,尔朱荣手擒黄罴并得天意相救的故事便在秀容遍传开来。人人都道尔朱荣是真英雄,并将“流矢”奉为契胡的神驹。

  尔朱荣深谙霸主之道,任由这个故事愈流传愈玄乎。

  他知道,如同当年刘邦斩白蛇起义、宣称自己是赤帝子一样,要想尽得人心,除了武功谋略要高人一等,为自己平添几分传奇色彩,绝对也是大大的增益。

  所以,如今“流矢”暴毙,神马一死,传言的光环也不得不削减几分。众人若道是天意,必定对尔朱荣的真身生疑;只好归结为人祸,将罪魁严惩一番,还能显得治军有道。

  于是次日午时,三军及百姓集结在尔朱川边,尔朱兆脱去上衫,自缚了双手,背对着众人在河滩上单膝跪下。

  “‘流矢’虽赏给尔朱兆做了坐骑,却是我契胡族中圣物,如今‘流矢’暴毙,尔朱兆难辞其咎。今日我让他在三军面前领五十军杖,算是给全族一个交待。”

  尔朱荣形容冷峻,三军却齐齐跪下,请酋帅收回成命。

  尔朱荣见兆儿如此得军心,心中甚慰,仍正色道:“尔朱军向来赏罚分明,诸位不必多言。副帅有失,我这个主帅本该亲自行杖,但我到底是尔朱兆的义父,难免有失偏颇。”

  尔朱荣沉思了一会,不知让谁来打,尔朱天光却站了出来:“我来!”

  军士们面面相觑,早就盛传天光将军因年纪较长,不太服兆将军做副帅,二人在帐前议事也多有龃龉,上次还大打一架。不知让他来行杖,会下多重的狠手。

  尔朱天光立在尔朱兆身后执起军杖,三军都引颈凑前,想看个究竟又实不忍心。

  只见尔朱天光扎起马步,拿在手里的军杖在空中回抡了小半圈才落下,弧线间竟能听到挥动的声响,三军连连惊叹,看着军杖一记记重重打在尔朱兆背上,不久就血痕遍布。可尔朱兆的背影似乎毫无动摇,众人都道兆将军果然好汉。

  只有尔朱荣看出来,那棍子虽抡得远,却在要挨上尔朱兆脊梁的时候便完成了落力,打上皮肉的不过是一点余劲,看着虽疼,却不会伤筋骨。否则,以尔朱天光的蛮力,一记重杖就能叫尔朱兆皮开肉绽。

  尔朱荣还清楚记得刚收尔朱兆做义子时尔朱天光的负气样子,如今竟也成了彼此照拂的兄弟,尔朱荣暗暗赞赏着天光的胸怀,更纳罕着兆儿的服人之能。

  五十军杖打完,英娥主动请缨,要去给兆哥哥上药。

  尔朱兆趴在房里,感受着英娥小小的指尖在他酸痛的背上轻轻揉捏,不觉笑出了声。

  “是我手重,弄疼你了吗?”英娥愧疚得停下手来。尔朱兆侧过身来,正欲说什么,见酋帅进了门,便又趴了回去。

  原来五十军杖打完,昨日那买林檎的少年亲兵心里过意不去,便偷偷寻了酋帅认了错。尔朱荣本欲向兆儿问个明白,再去责难英娥,眼下见二人此番情状,却又不忍再问。

  “英娥,你先出去,我有话同兆儿说。”家事虽罢了,眼下还有要紧的大事。

  英娥放下药膏出了门,尔朱兆紧张问道:“义父,我们又要出征吗?”

  “不,是柔然王。他下了密帖,邀我与他见一面。你先好好养伤,十日后跟我一起去。”

  尔朱兆心头一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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