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扫把星
有一天，秦云阳问她：“阿姐，什么叫扫把星呀？”
何白弯没想太多，她“哈哈”大笑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扫把星就是专门给别人带来不幸的人，谁见了都得离得远一点，不然就会倒霉的。你也记得啊，不要靠近扫把星！”
秦云阳脸色骤然苍白，她挣脱了何白弯的手。
何白弯心大，没有察觉，她重新牵起秦云阳的手，说：“我们去那儿玩……”
没说完，秦云阳再次猛力挣脱了她的手，跑了。
后来一段时间，不管何白弯怎么哄，秦云阳都没有再理她，一个人缩在床上，又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何白弯想过发脾气不再管她，但是最终没有下得了决心。
她思前想后，觉得问题就出于扫把星这个词。可是秦云阳当起了哑巴，在身边竖起来厚厚的一堵墙，她压根没办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别提对症下药了。
后来她偶尔看到书里说什么“酒后吐真言”，于是照章办理，灌了秦云阳一杯酒。
结果秦云阳一觉睡到第二天。
减半，还是睡。
再减半，依然还是睡。
何白弯有点郁闷，这孩子不会就只有睡觉这么一个醉酒反应吧？
后来她觉得应该从最低度数的果酒开始，秦云阳一口果酒下肚，立马两眼发直。
何白弯：“……”
这算什么酒量啊？！
何白弯赶紧抓住机会问秦云阳：“小羊，你最近怎么都不理你阿姐了，阿姐好伤心啊。”
秦云阳迷迷糊糊的:“我是扫把星。”
何白弯皱皱眉：“我没说你是扫把星啊。”想了想不对，自己没说，那肯定是有谁说了，“谁说你是扫把星，我去揍他！”
秦云阳说：“我会给阿姐带来不幸。”
何白弯太生气了：“谁说的？”
秦云阳说：“钟姨说的。”
何白弯：“他妈的钟姨……钟姨？钟姨是谁？”
秦云阳说：“他们都让我叫她妈妈。”
何白弯瞪大了眼睛，说：“你妈妈说你是扫把星？”
秦云阳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妈妈才不会说我是扫把星！”
何白弯晕了：“那是谁说的”
秦云阳：“钟姨。”
何白弯：“……”
谁说的酒后吐真言？快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何白弯完全不知道怎么往下套话了，秦云阳开始哭了，何白弯懵了。
她从那以后的很多年一直坚信一个想法：谁见了秦云阳哭都会心如刀绞的。
秦云阳不会嚎啕大哭，她就默默的流眼泪，豆大的泪珠一直从大眼睛里往下淌，眼睛都不带眨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看起来就让人心里揪着难受。
她一边流泪一边说：“阿姐，他们说，是我害死了妈妈和舅舅，因为我是扫把星，他们还说是因为我，父亲家里才会破产，父亲才会出去找小三。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我什么都没有做。”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何白弯。
何白弯被她哭得心都酸了，她抱着她，哄着：“他们不对，我们小羊不是扫把星，他们才是。我们小羊是幸运星。”
秦云阳抽噎着：“不是，妈妈说我是小小公主。”
何白弯：“……”
何白弯说：“小羊，他们都是坏人，那个钟姨是个大坏人，所以她才会这么说你啊，对不对”
小小的秦云阳歪了歪头，仿佛在认真地思考。
何白弯又换了个说法：“小羊，阿姐问你，你妈妈是不是特别疼你呀？”
秦云阳点点头，泪水流得更凶了：“呜呜呜，阿，阿姐，我好想好想妈妈啊，妈妈，妈妈……”
何白弯本来想安慰说妈妈这么疼你，所以你肯定不是扫把星，没想到触碰了雷区。秦云阳开始一直喊着要妈妈，一直到哭着睡着。
后来，何白弯反复跟一根筋的孩子解释她不是扫把星，过了很久才又恢复了两个人的大姐大与小跟班模式。
再后来的某一天，何白弯去上学回来，秦云阳已经被接走了，于是，那个扫把星的故事一直没有得到解答。
*
如今两人重聚，何白弯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那个钟姨是谁，为什么说她是扫把星？
秦云阳笑容淡了淡。
何白弯有点担心：“不想说的话咱就不说了，我也不是很好奇。”
秦云阳心里暖暖的，看着何白弯关心的眼神，她就想起了在孤儿院里相处的日子。
秦云阳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和我妹妹不是一个母亲。”说完赶紧加了一句，“但是我妈妈不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她顿了顿后，接着说：“我父亲家里很重男轻女，父亲和钟姨两个人结婚后一直都没有孩子，去检查后说是钟姨身体的问题，很难有孩子。
但是钟姨娘家很有钱，父亲不愿意离婚，于是他们想到了一个办法，找一个代孕妈妈，为他们生孩子。
我妈妈，跟我舅舅是孤儿，两人一直相依为命，但是在我出生前一年，我舅舅出了很严重的车祸，我妈妈急需要钱，恰巧碰到有人介绍那个代孕消息，于是我父亲钟姨他们荒谬的想法就成了我妈妈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在我妈妈怀孕没多久，钟姨也查出有了身孕。他们想反悔，不要我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了。我妈妈说，她本来想听从他们的意思把我打掉的，可是去做手术之前，她感觉到我在动，就没有下得了狠心，连夜收拾东西，跟身体还很虚弱的舅舅一起逃跑了。”
秦云阳说得很轻描淡写，可是这么平白的话却让何白弯止不住的眼里发涩。
秦云阳接着说：“后来，在我七岁那年，我妈妈生了病，她才把真相告诉我，要送我去找我父亲。我妈妈觉得，我始终都是秦家的女儿，要送我回去才能过得好。可是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女儿，他们并不想要我，所以一开始并不同意。我妈妈求了他们很久很久。”
何白弯问：“你舅舅呢？”
秦云阳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我舅舅因为手术后恢复不好，在我六岁那年就走了，我妈妈，也是因为这件事，伤心过度才会生病的。”
“他们因为这个所以说你扫把星？”
“我回到秦家后不久，钟姨娘家忽然破产了，他们，就说我是扫把星，我妈妈和舅舅都是我害死的，钟姨家也是我害的。”
何白弯：“……简直放屁。他们就是想找你出气。”
秦云阳扯了扯嘴角，说：“我现在知道那些事都不关我的事了。”可是小时候，却只能从别人恶意的咒骂里不停不停地疑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想到那时候的日子，秦云阳垂下眼帘，嘴角也抿得紧紧的。
何白弯说：“你既然是回到了秦家，为什么你七岁那年会到孤儿院里？”
秦云阳沉默了一会，说：“阿姐，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好不好？”
何白弯伸手摸摸秦云阳的头，轻声说：“好，不想说就不说了。”
*
跟何白弯相认后，秦云阳觉得每天的空气都是清新宜人的，跟严总大人汇报工作时也不再提着心吊着胆，把严总大人自带的冷气功能给忽略得一干二净。
何白弯察觉到秦云阳的好心情，不由得也心情很好，有一天，她问：“小羊，我怎么看你每天都脸上带笑啊，累不累，我帮你揉揉脸呗”
秦云阳还是笑：“阿姐，我现在觉得每天生活都好幸福，你不知道，我做梦都想你。”
何白弯“切”了一声：“还说想我，当初是谁偷偷走了都没有回来看过我一眼？”
秦云阳说：“我也不想走，我那时拼命想留下来。可是，父亲钟姨硬是把我拉走了。我不认识路，回不去。后来长大了，终于找到孤儿院的时候，那儿已经关门了。”
何白弯听着她着急的解释，笑着说：“好了好了，你以为我真的怪你啊，随便说句玩笑话你也能这么当真，看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
转而想到个问题，她奇怪地问道：“我之前听你的意思，秦家那些人好像不想要你留在秦家，怎么他们后来改变主意了？还找到孤儿院里来接你，我听说你是被警察送到孤儿院里的，要找过来需要花费一定的精力呢。”
秦云阳笑容消失了，她说：“怎么可能呢？”
“怎么回事？”
“有一位热心的邻居阿姨，她之前就觉得他们偏心太过，有时候见到了会说一两句。后来她几个月没看到我，以为是父母把我遗弃了，就报警了。那时候我父亲刚好要竞争单位科长的位置，害怕事情传扬出去影响不好，”秦云阳声音低下来，“就赶紧把我接回去了。”
“我去！”何白弯咒骂了一句，“那得偏心成什么样才会让邻居都看不下去啊，现在呢，还跟那些秦家人住在一起呢？”
“嗯。”秦云阳低声说，“他们毕竟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能有独立能力了说走就走，起码得还清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吧，读大学后我已经搬出来了。”
何白弯沉默了一会，说：“我希望你这些年没有过得太辛苦。”
秦云阳笑了笑：“我妈妈，她很爱我，她其实认真考虑过是送我回秦家比较好，还是送我去孤儿院比较好，最后观察了很多家孤儿院，觉得实在不能放心，才把我送回秦家的。”
但是，她自己并没有觉得秦家比孤儿院好。她宁愿这些年，她是在孤儿院里跟着阿姐一起长大，那样的话，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何白弯安慰地抚了抚秦云阳的头，伸手揽着她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
秦云阳僵住了，她一下子想要把何白弯推出去，手刚刚伸出，才忽然意识到这是曾经给过她很多温暖的阿姐，停住了。她痛苦地握紧了拳头，眼眶发涩，突然有了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何白弯并没有察觉，她松开秦云阳后，说：“饿死了，我们去哪儿吃饭啊？”
秦云阳稳定了一下情绪，眨眨眼，说：“阿姐，要不你跟我回我宿舍吧，我给你煮饭吃。”
何白弯惊讶地睁大眼：“行啊小羊同学，你居然还学会做饭了呢，那还犹豫什么，走吧。”
在菜市场，已经买了几样菜后，何白弯终于忍不住了：“我说小羊同学，我看你买菜怎么这么爽快啊，也不还一下价。”
说着示意了一下旁边正争得面红耳赤的中年大妈和菜档阿姨。
秦云阳有点不好意思，她说：“我不是很会这个，再说也不会多花多少钱的。”
说着就想继续走，被何白弯一把拉住:“什么啊，别小看这些小钱，日积月累的就多了。我还以为你多会过日子呢，看你这大手大脚的样子。”
秦云阳看着何白弯一副要凑到旁边，在那两位讨价还价的阿姨中间插上一脚的模样，急了，拉着何白弯的衣袖，说：“别去了，我们走吧，出去吧。”
何白弯后知后觉地看到秦云阳泛白的脸，迟疑地跟着她走出了人挤人的菜市场。
出了菜市场，何白弯严肃地看着秦云阳的脸，问：“说说看，刚刚是怎么了？”
秦云阳低下头：“没怎么呀，就是在市场里面有点闷，想快点出来。”
何白弯扯扯嘴角，转身先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把秦云阳手里的菜拎了两袋过去。
秦云阳默默地跟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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