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堕神
百里黄泉，两岸曼珠沙华，暗沉沉的红，若干涸的血一般，有花无叶，有色无香，随风而摇。
渡口是孟婆庄，终年薄雾弥漫，寥寥绕绕，似真似幻。
孟婆无颜歪坐于黑骨制作的案桌前，身着白色长裙，银发及地，一副老妪面容，神情倦怠，手却如豆蔻少女纤细白嫩。
门外微风不燥。
无颜轻声叹息，这都等上些许时候了，还无人魂前来，瞅瞅桌上的孟婆汤，都快凉了。
“哒哒哒……”
忽而，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无颜微微歪了脖子，眸子闪过一丝微亮，抬起眼睑，却发现来者并不是来渡黄泉的人魂，而是摆渡者黑椿。
黑椿带着黑色斗笠，身穿黑色蓑衣，面庞隐在暗处，看不清神情。
他手中提了坛酒，见到无颜，朗笑一声，边走边取下斗笠，说道：“距你我上次见面，足有二十年了，这超过一百年的曼珠沙华酒，我进门前你可曾闻酒香？”
将手中的酒与斗笠放在黑骨案桌上，黑椿自发地手指一勾，一把黑骨椅瞬间挪置他跟前，拍拍袖口，开胯而坐。
无颜见到桌上的斗笠，眸子闪过一丝讶色，随即消失。
黑椿长相普通，面如四十左右人族汉子，与人间摆渡者无异，而左眼因失明呈灰，却也是他唯一特别之处。
要说他这左眼因何失明，无人知晓，只因那是一段他自己想埋葬的秘密。
虽说孟婆庄与渡口不过百步之遥，摆渡者与孟婆各司其职，如若非特别情况，是不得擅离职守。
无颜坐直了身子，微微瞥了一眼黑椿，缓缓说道：“黄泉两岸，连绵不断的曼珠沙华，有花无叶，有色无香，即使是超过百年的曼珠沙华酒，也不过尔尔。”
苍老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干裂的树皮与岩石摩擦般。
闻言，黑椿“嘿嘿”一声，轻轻揭开酒坛泥封，一股淡淡的异香缓缓蔓延开来。
“不同以往，这一次，我酿酒时，加入了些许曼珠沙华的根，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说着，黑椿伸出手指，沾了些许，放入嘴里，继而皱眉。
苦涩难言。
瞧着黑椿试酒的模样，无颜便知这新酒滋味如何。
她与他确实已有二十年未曾见面，而二十年前见面，是神族一小神女惹怒天后，被剔除神骨，逐出神籍，判，进冥界，入轮回之罪，小神女途经黄泉，由神族押送，摆渡者与孟婆暂得些许闲暇时光，而这时候，黑椿便会找她来喝酒。
思及此，无颜素手轻轻敲打桌面，尖锐的指甲与黑骨碰撞，发出清脆别致的响声。
见状，黑椿是晓得无颜想问甚，随手将酒坛封上，说道：“神族上神玄音司不知犯了何罪，被天帝逐出神籍，以缚神锁困之，压入冥界，想是要进那锁神窟，因而你我才得这半刻闲暇。”
玄音司？
无颜眸中闪过惊诧，玄音司大名她曾听闻，传是神族第一美男，模样绝伦，任掌乐一职，一把白石琴从不离身，弹的一手天籁之音。
相传，他的琴音具有无上之力，可惑神志，可控心，亦可活死体，肉白骨，也可杀戮无形，即便是快神魂俱灭的神族，他亦可聚魂而不散。
如此强大特别的存在，曾游荡于三界，混迹于五族，逍遥自在，却最后甘心归顺于神族，做一个小小的掌乐。
如今，竟被逐出神籍，还要被压往锁神窟。
真是可惜哉。
无颜抬起素手，轻抚过面庞，本沧桑皱纹满面的脸，瞬间变成一张妙龄女人脸，只是那满头银丝未曾改变。
孟婆无颜，千张面，万张脸，实则无颜。
慢悠悠地直起身，无颜对着黑椿清浅一笑，说道：“到底是神族有名的上神，我等也是闲来无事，不如前去瞧一瞧，这神族第一美男是何许姿色。”
黑椿望了眼失败的曼珠沙华酒，想这酒怕是也喝不成了，遂点头道：“那就去看看吧。”
出了孟婆庄，前方便是渡口。
无颜已经三百年未曾去过渡口了。
虽她有无穷无尽的生命，但被局限于小小孟婆庄，亦是无边的寂寞。
刚出门，冰凉刺骨的雨水，滴落在无颜手臂上，她轻抬眼眸，望向上空。
灰蒙蒙一片，如人间下雨天。
“这黄泉之境，今日下起了雨来……”
身后跟出来的黑椿将斗笠轻轻戴在无颜头上，说道：“雨虽不大，可你也要当心……”
无颜抿唇，并未答话，与黑椿一前一后，向渡口走去。
黄泉之境，如若下雨，必有冤……
远远的，便看见渡口一群神族。
十来个身穿黑甲的神兵，领头的是一身穿银甲，面容英俊的男上仙。
无颜不认得那男上仙，但黑椿是认得的。
神界有名的赤宵战神的大弟子，乌湪。
押送玄音司这样强大的堕神，赤霄战神为何没来，着实有些怪哉。
黑椿仅仅是略微疑了那么一下，便不再细思。
不能走的再近了，无颜停顿下了脚步。
与黑椿伫立在雨幕中。
被缚神索捆住的，便是那玄音司。
他身穿白衣，三千黑丝没了束缚，倾泻而下，快要及地，果真如传说般，姿色绝伦。
面如白玉，眉似远黛，鼻梁高挺，薄唇轻弯。
他在笑。
落入如此地步，他居然还能笑。
尤其是一双黑色的眸子，沉如星海，又浅如薄云。
无颜心里直叹可惜。
如此天之骄儿，竟要进那锁神窟。
也不晓得是那银甲将军与玄音司说了什么，银甲将军居然动了手，即使被缚神索捆住，玄音司的手指还能动，两者在渡口发生冲突，神力碰撞，发出耀眼的光芒，继而，黄泉起大风，无颜与黑椿不自觉伸手遮挡。
待光芒消散，大风停止之后，渡口早已没了他们的踪影。
只是这雨下得更大了。
黑椿看了看上空，说道：“雨大了，你我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了。”
渡口之处，木板上，鲜红的血，被这黄泉之境的冻雨，逐渐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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