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按笛数寒秋（七）

　　那被唤作小草的少女听到这，顿时跳足道：“你瞎白说，明明是你撺掇我去偷听，怎么说是我。”那叫依柔的大师姐伸手轻拉着小草的手道：“你这小痴娃，急个什么，师娘还不知道他的品性，自然知道是他的主意了。”

　　小草听罢，笑道：“就是，师娘知道平时我最乖巧，怎会信了你这个泼皮的话。”才静下来，一想又是不对，对两个师姐道：“不对，那你们和师娘见了我就偷笑是为了什么？”

　　依柔和翟玲相视一眼，双双掩口笑了起来。小草回头伸手指着书生道：“死耗子，你快说，你倒底跟她们说了什么，见了我就笑个不停。”

　　书生摸了摸下巴，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把你当初被那洗脚水淋了以后，惊慌失措跟只兔子撒腿狂奔的样子，表演给她们看了而已。就为这事，我才被多挨了罚。”小草眉头一蹙，嗔道：“好你个死耗子，你说过要保密的，居然出尔反尔，看我不收拾你！”说罢粉拳一握，作势欲打。

　　书生舌头一吐，做了个鬼脸，躲向旁边的翟玲道：“翟玲师姐，快救我。”翟玲笑道：“你活该，小草虽然古灵精怪，但师父知她向来乖巧。只有你跟师公学得偏爱惹是生非，不罚你罚谁？”书生急道：“师父教导我江湖路上，应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侠仗义之事，怎能是惹是生非呢。”

　　此时小草被依柔安慰未再追打，嗤鼻道：“一年到头，括苍山来找你们理论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人，江湖中哪有那么多的不平事，都被你给碰上。”书生尴尬的又摸了摸下巴道：“这些人都是三五成群结伴来讨理的，至多也就十数件不平事罢了，而且还是找师父的多些。”

　　翟玲笑道：“找你们也就罢了，还有几伙人怎地跑到我们雁荡山苍霞宗来说理呢？”书生嘿嘿笑道：“那些人可能自觉理亏，又怕了我们点苍派十大门派之一的名头，只得去找师娘说理。”小草巧目一翻，讥道：“两个人的十大门派，好威风！”书生只作没听见，没去理她。

　　翟玲笑骂道：“这些人不敢惹你们偌大的点苍派，就敢来我们玄门五宗之一的小小苍霞宗啦？”小草道：“三师姐，那是多数人去括苍山说理，师公和死耗子趁师父在雁荡山处理宗内事务之时，将那些人又教训了一遍，那些人讨不得好，自然只能找师父理论了。”接着转头道：“是不是这样啊，死耗子？”

　　书生讪讪的说道：“叫师兄，怎地这么没大没小！”小草笑道：“你是十大门派之一的点苍派，而我们却是玄门中小小的苍霞宗，怎敢与你称兄道妹的。”书生吃了瘪，一扭头不去理她。依柔浅笑道：“好啦，你们俩一凑在一起就开始斗嘴，没见着有歇过的。浩尹，你不是跟师公提前去了黄山吗，怎么还在这歙州府？”

　　书生左右环看了一圈，陈光军怕他认出自己，头更低了，此时酒肆中避雨的人越来越多，座位都坐的满满的，他又坐的角落，书生倒未察觉到他。

　　书生问道：“师娘没跟你们一起来吗？”小草小脑袋向前一靠，盯着书生脸上看了一会，道：“呴……，你是不是又惹事了，这么鬼鬼祟祟的，紧张什么？”

　　书生瞪了她一眼，说道：“苍霞宗那么多师姐师妹，怎么让你这妖精下山。”小草呸了一声道：“你才是妖精，你是耗子精。”

　　依柔看他们又在斗嘴，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师父与几位师妹前两日已经先去了黄山，小草师妹从没下过山，吵着要到州府逛逛热闹，师父拗不过她，只得让我和三师妹陪着她了。你怎么没跟师公在一起？”

　　书生神色一紧，咋呼道：“哎呀，坏了！”依柔等人一惊，问道：“怎么啦？”书生苦笑道：“下山前，师娘吩咐我要盯着师父，莫让他喝酒滋事。那日师父正巧与李谪仙遇上，两人闲聊不久，就为谁的酒量更好吵了起来。而后两人约去‘知吾崖’要比斗一场，师父嫌我跟在身边累赘，让我大会之日到那黄山即可，便把我打发走了，现在两人也不知道分出胜负了没有。师娘到了黄山没见到师父，肯定又会恼怒，师父跪了搓板也罢，我也得跟着受罚，那可就冤枉了。”

　　小草道：“你和师公两个，都是一等一的酒鬼，想来师公和李谪仙比酒，也少不得有你的挑拨，你就该罚。”书生一脸无辜的叹道：“你可不许胡说，这事与我可没半点干系。”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这次我在路上，倒是碰到件稀奇事。”小草笑道：“你碰到的稀奇事还少么，说来听听，又管了什么闲事。”

　　书生笑道：“想听么？叫声南师兄，我便说给你听。”小草噘嘴道：“去去去，谁稀罕听。”翟玲倒是好奇，道：“好啦，浩尹，你别逗小草啦，快说来听听，有什么稀奇事。”

　　书生南浩尹道：“我在婺州碰到你们玄门五宗之一的青云宗，动手欺负一个小帮会飞龙堂。”

　　陈光军听他忽然说到飞龙堂，头又低了几分，此时酒肆中略现吵杂，只得挪动位置，背向他们，再侧耳凝神倾听。

　　只听南浩尹续道：“那日我去东阳柳院喝……，呃，喝茶，便碰上了青云宗的一个内门弟子，好像叫什么王书人。我记得两年前，青云宗黄相霍宗主来雁荡山拜访时，他也随行来了，我有见过，可我记得他，他却不记得我。在柳院中，他带人欺凌一个店小二，我看不过去，出口说了几句，他那跟班的便要动手打人。还好柳院的宾客如潮，他们有所顾忌，不然的话，真动了手，师娘定不会饶我。”

　　小草笑道：“我只道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也会有不敢动手的时候？”南浩尹微拂下颌，说道：“师娘我自是敬重了，但此时师娘不在，你再多嘴，我点了你笑穴，将你扔到街上。让你边淋雨边狂笑，行人见了，也只道你是个疯丫头，围着哄笑一番。”

　　小草蛾眉一蹙，道：“你敢！”依柔拉过小草，道：“好啦，每次你都说他不过，又爱与他斗嘴，最后还不是让自己生气。你让浩尹把话说完，这事又如何稀奇了。”小草朝南浩尹白了一眼，哼了一声便不理他。

　　南浩尹示威般的嘴角一扬，继续说道：“我本以为此事就此罢了，那知王书人这人心地阴鸷，待夜深人散之后，寻不着我，便去殴打羞辱那毫无武力的店小二。我本潜藏跟随，见了这般，待要出手教训一番，却有人先了一步。来人为首的是名贵公子，是农土一洲较为有名飞龙堂的少堂主，那少堂主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为人倒是侠义。见那小二受辱，挺身而出，便与王书人那伙人动了手。王书人有所顾忌，并未施使玄门术法，却哪知他的外门师侄被那少堂主莫名击伤，他才引剑出手，将飞龙堂那伙人惊退。”说着他停了一下，端碗喝了口酒。

　　陈光军听到这，心里又是凄然，若不是因此事而起，又怎会有接下来的变故。此时他心里懊悔不已，不自觉也跟着喝了一大口的酒。

　　南浩尹喝完咂了咂嘴，又道：“双方都退去后，我想这只是江湖小嫌隙，只当是掀过翻篇。哪曾想次日我正闲逛婺州之时，却碰上青云宗的谭书铭带人前去飞龙堂兴师问罪。那飞龙堂寻常莽夫，怎经得住青云宗玄术的恫吓，飞龙堂主便要带上夫人儿子，寻路逃难。我见青云宗处事霸道，心中不忿，便暗中跟着飞龙堂主一家，伺机相助一番。待到了城门口，见那陈堂主与堂中一香主交代事务，便策马西向。我正待追去，却见那香主面露异色，快步向城中飞奔，我觉事情不对，便弃了陈堂主一家跟着那位香主。哪知那香主直奔青云宗落脚的客栈，上去直接找谭书铭，说那堂主已带子朝成都私逃，那谭书铭听罢便带人御剑追去。我向来愤恨这般险恶的小人，当时便想将那香主一刀砍了，却又担心陈堂主一家，只得跟了下去。”

　　陈光军听到这里，犹如遭了晴天霹雳，终于知道为何谭书铭能知道他们去向，早早便在野铺那等候他们，原来竟是被那周世艺所出卖。他心中怒火冲天，只觉母亲受辱而亡与这叛徒脱不了关系，暗暗发誓，日后定要亲手杀了这个叛徒。

　　那边南浩尹又喝了口酒，接着道：“我见谭书铭等人御剑在空，不敢显了踪迹，但展开轻功，一路在下面追随在他们身后。等到五更鸡鸣之时，见他们落进一家野铺之中，我便在暗中潜藏观望。天刚拂晓，便见后方三匹快马疾奔而到，正是那陈堂主一家三人。这一家子好巧不巧，也到那野铺落马休息，我一看坏事，便跟了进去。进去刚一落座，两边人便动了手，那谭书铭出手便禁锢了陈堂主一家，我心中不忍，运气打出两个石子，正好击在青云宗两名外门弟子的手上，心想便要与那谭书铭斗上一斗。哪知那谭书铭却向门外追去，我猜想他们靠近门口，可能以为是门外的动静，便上前将陈堂主一家破禁救出，让他们赶紧逃跑，自己便冲出门口想要拦下青云宗诸人。”

　　这些情节陈光军都已亲历，听在耳中都无甚波澜，心思都只在想如何杀了周世艺那叛徒，好替母亲报仇的事上。

　　那边翟玲插嘴道：“小耗子，你就这般冲上去，也不怕得罪了青云宗，要是青云宗黄宗主到雁荡山找师父问罪，那青云宗乃玄门大宗，师父定会大大的加罚于你的。”

　　南浩尹道：“我心里同情陈堂主一家，哪顾得了许多，可待我冲出野铺，却见谭书铭三人向北御剑而行，似在追赶什么人。我顿觉不解，回头见那陈堂主一家已上马逃走，我便跟着谭书铭他们，只想瞧个究竟。他们飞到距这歙州城外三十多里的一座孤山之上，落到了那山头。我跟着悄然而上，距山头还有百来米的距离，就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传来。我快步跃了上去，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看见场中谭书铭等青云宗，正与数名黑衣蒙面人相斗……”

　　陈光军此时听到“黑衣蒙面人”几字，忍不住身躯一震，赶紧回神侧耳细细听去。

　　只听南浩尹道：“那谭书铭等人此时与黑衣人已不是寻常武林打斗，尽是些玄门术法的招式。那谭书铭以青云宗闻名天下的‘青云天罡术’独斗三名黑衣人，而他的两个师侄各斗一名黑衣人。那几个黑衣人术法玄奇，我听师娘讲解过六道五宗和各杂家的玄门之术，也未能有相符的宗门术法。谭书铭在玄门中资质上佳，所以在玄门少年一代，已是难得的高手，在三名黑衣人的夹击之下，倒能从容应对，可那两个名门弟子只是粗习玄术皮毛，又哪是黑衣人的对手。只斗不过二十多招，便被黑衣人引气击倒在地。两个黑衣人击倒青云宗两个外门弟子后，便加入到了围攻谭书铭的人之中。”

　　依柔皱眉道：“歙州地界黄山不日便是玄门论道大会，天下玄门六道五宗、武林各大门派的掌门宗主尽皆驾临。这个时候，怎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伙黑衣蒙面人？浩尹，这些人是善是恶，为何引青云宗相斗，你可知晓？”

　　南浩尹摇头道：“我到那孤山之时，两方人已斗了起来，未听得早先对谈，我虽愤那青云宗弟子霸道凌人，可那伙黑衣人看着也非善类，不然为何还需蒙面而来。我在石后见那谭书铭对敌多了两人之后，渐显不支，心想玄门六道五宗皆为世间浩然正道，又怎能眼见而不管。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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