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物是人非（二）

　　蒋萤记着刘母和蒋婷的叮嘱，凡事不要憋在心里，要摊开来讲，于是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趁大家都在，蒋萤便把问题提了出来，“爸，妈，你们觉得儿子长大了需不需要分家？”

　　高母先接话:“现在谈这个问题还太早，你现在只管安心养胎，不要想其他的。”

　　蒋萤既然把分家这个话题开了头，就不想草草结束，毕竟早晚都是要谈的，“国隆挺恋家的，希望和你们永远住在一起，他的心情我明白，谁都不想和父母分开，不过和你们挤在一起一辈子这太不切实际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我们把房子建在镇上，离你们近一点，到时候我们想看你们你们想看我们随时可以来往，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呀。”高父连连点头，对蒋萤的打算颇为赞许，“树大要发芽，子大要分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高母看了看高国隆，早上高国隆和她谈过了，高国隆花了一晚，想了个主意，高母把他的想法提了出来:“隆隆的意思是等他大哥建了房子，搬出去后，到时候把他的房间给你们俩的孩子住，这样就不会拥挤了。”

　　蒋萤呆若木鸡地看着高国隆，怎么也没想到他对这个家依恋到这种程度，好像离开这个家就像鱼离开水会死一样，更不敢相信的是婆婆宠儿子已经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宁可自己苦一辈子，也要把儿子拴在身边，可就算她有心，蒋萤也不会接受她的好意，“我们留在这个家，大哥大嫂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我们占你们的便宜的，到时候你们就难做人了，还有，周围邻居也会说闲话的。”

　　高父嗔了高母一眼，“就是，我们又不是一个儿子，就算一个儿子，也有分家的必要，毕竟年轻人和我们老人家的生活方式不一样，闹出矛盾就不好了。”

　　高母不吭声，高国隆随便扒了几口饭，就上楼了，高父嘴上不说什么，但看着他背影的眼神充满嫌弃的意味，如果他知道儿子娶了老婆后还指望他养，他绝不会同意他娶老婆，不过儿媳既然已经进了门，总该千方百计把她留下才是，于是好言对蒋萤道:“别理他，你想做什么尽管做，他说了不算，到时候你要建房子，我和你妈还年轻，能帮你的都会帮，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蒋萤感激地点了点头，可是单单有公公的支持，又有什么用呢？和她过一辈子的人是高国隆，如果他们俩心不齐，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只能像刘母说的凡事看开看淡，得过且过，否则她非气死不可。

　　过了两天，王芳从娘家回来了，她的女儿如意已经有三四个月大了，整天咿咿呀呀地，煞是可爱，蒋萤以前看到小孩子都不带正眼瞧的，当了妈妈后，心态稍微发生了那么一点变化，有时候会忍不住抚抚如意的脸蛋，逗她笑两下，她和王芳自然也就熟了起来，以前蒋萤在家，王芳要么在坐月子，要么在娘家，所以她们的认识仅局限于知道彼此的名字而已，如今她们都是当妈的人了，有了共同话题，坐在一起自然熟络了起来。

　　王芳和高国隆哥哥高国雄也是相亲的，王芳颇有自己的主见，相亲时，王芳家人都不同意王芳嫁给高国雄，说高国雄太内向，不像有大出息的样子，王芳偏偏看中了他，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嫁给了高国雄，她倒没嫁错，高国雄挺怕她的，事事都听她的，如果她发脾气，高国雄吭都不敢吭一声。

　　女人是种奇怪的生物，有的女人非常喜欢向别人炫耀自己的老公多好多好，而有的女人特别喜欢说老公坏话，王芳属于后者，她和蒋萤说的最多的就是高国雄不懂体贴人，出门连个包都不会帮她提，蒋萤很清楚，王芳的责怪是有口无心的，她这边埋怨完高国雄，转头便和他亲亲热热地说话，蒋萤挺喜欢她这种性格的，内心无毒，必然能和高国雄相伴到老。

　　王芳倒说她羡慕蒋萤，她说高国隆为蒋萤盛过很多次饭，倒过很多次水，这是高国雄从来没做过的，只有她叫他做，他才会做，面对王芳的羡慕，蒋萤通常微微一笑，自己的家事只有自己清楚，别人通常只看到她受了多少宠，看不到她背后的眼泪，没什么好解释的，说出真相王芳或许会给予她一丝同情，却给予不了她任何帮助。

　　王芳和蒋萤是两种性格的人，王芳性格直爽，有什么说什么，比如婆婆做菜味道咸了，她会立刻指出，高母是在泥田里摸爬滚打的人，吃太淡了没力气做事，王芳才不管那么多，直言不讳地说:“这简直是拿盐当饭吃，迟早我们全家都会得高血压！”

　　蒋萤一向内敛，不会那么彪悍地和长辈说话，只要不惹怒她，她说话永远轻声细语的，“妈，您别看这盐是生活的必需品，但它吃多了是会对身体造成很大伤害的，一旦得了高血压，虽然不至于丢了命，但却要终身服药，很痛苦的。”

　　高母没读过几天书，蒋萤和王芳的话也就无法引起她多大的重视，不过未免两个儿媳不高兴，她还是做出了一番调整，之后炒菜时，她先在菜里放一点点盐，等菜炒熟后打起一盘，这盘给蒋萤她们吃，剩下的再加了些盐的，她就和高父吃。

　　王芳有一次尝了尝那另外加盐的菜，咸的她一个劲喝水，咂着舌对蒋萤道:“这菜就像用盐拌成的似的，迟早爸会被我们这个婆婆害死！”

　　从王芳随后的叙述中蒋萤得知高父几年前查出患了糖尿病，若不是王芳把事情说出来，蒋萤真不敢相信高父是个生病的人，因为他吃东西一点都不忌口，有好菜的时候，米饭他一顿能吃三大碗，而且一天少则四餐，多则五餐，蒋萤刚开始还以为是种田劳累所致，现在才知道远远不止这么简单，高父对她挺不错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毁了自己，可是她该怎么跟他说呢？让他一顿少吃点还不行，还得让他忌甜食，但凡入嘴的东西都有糖分，岂不是叫他什么都不要吃？这未免太残忍了。

　　以前对糖尿病只是有个模糊的概念，身边的人患了这种病才对它有了深刻的认识，蒋萤思考了半天，最终决定和婆婆谈谈，让婆婆把她的意思转达给高父，她想枕边人说的话可能比她这个儿媳来的管用。

　　高母听蒋萤把利害说完，说了一通抽烟的坏处，意思是高父如果把烟戒了，什么病都好了，蒋萤让她劝高父少抽点，高母叹了口气，“我要是能劝得动他，就好喽，我曾经把他的烟丢到水塘里，他大骂了我一顿后，把烟捞起来晒干继续抽，有时候我都说他病了是活该，我知道他要吃的清淡点，可一旦盐放少了，他没吃饱，就在田埂上骂骂咧咧的，我只能依着他。”

　　说着说着，语气竟哽咽起来，蒋萤忽然觉得心沉重的好像挂了把秤砣，不停地往下掉，公公都病了，为什么他们还要种那么多的田呢？好像是自己的父母在受苦，悲痛地道:“妈，不要种那么多的田了，我知道你是想多攒点钱，以后不给我们造成负担，可爸的身体不好，这样下去会累垮的，我和高国隆几个人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您别操心了，田少种些，爸的负担轻些，身体自然也会好起来了。”

　　高母愣愣地看着蒋萤，大概没想到蒋萤会这么体恤她，忍不住抱住了蒋萤，带着哭音道:“你放心，田我们种这两年就不种了，确实累了，我和你爸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几个好好过日子，隆隆从小没吃过苦，如果他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好好跟他说，你们不要吵架，妈对你只有这一个要求。”

　　蒋萤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她和高国隆只会冷战，吵架是吵不起来的，因为他们都是喜欢把事情闷在肚子里的人，有些奇怪，公公生病高国隆应该是知情的，为什么他还不争气，非留在这个家，给公公婆婆他们造成负担？

　　要知道家里的一切开销都是高父高母承包，光电费一个月就得上百，蒋萤很多时候想分摊，可高父高母怎么都不肯，蒋萤为此十分过意不去。

　　回房间后，蒋萤问高国隆知不知道他爸生病的事，高国隆轻描淡写地道:“知道啊，前几年得的，吃了好几年药了。”

　　“没了？你就没有什么感想？”蒋萤像看灭绝动物一样地看着他。

　　高国隆用同样的眼神看蒋萤，他听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蒋萤咬着嘴唇，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最后迸出一句伤心欲绝的话:“你真是一个冷血动物！”

　　“好好的干嘛骂我？我做错什么了？”高国隆觉得莫名其妙，不悦地嘟囔了两句，用力地将墙壁上的电灯关了。

　　蒋萤再也不想跟他说话，这一夜，她再次哭湿了枕巾，她觉得她已经彻底看清了高国隆的真面目，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自私冷血的人，他们的世界观完全不同，在一起根本就是个错误，要不是天已经黑了，她真会拔腿就走。

　　一如既往哭着睡着了，迷糊中，感觉有些刺眼，疲惫地睁开眼睛，醒了醒神，看到高国隆立在书桌前，在翻她的书，他既不像看书，也不像找什么东西，就是单纯地翻，一页又一页，蒋萤又累又烦，顾不上深究，出言呵斥:“大半夜的你干嘛？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高国隆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把书放下，什么也没说，钻回被子睡觉。

　　蒋萤却再也睡不着了，深刻地意识到，高国隆就是她的噩梦，如果不摆脱他，她这一辈子都将活在噩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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