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三章·宣平侯（捉虫）

　　前些日子皇上诏集内阁，议定圣旨，任命宣平侯郑理昭为征虏大将军，协左右副将兵分三路包抄回吾军。今日传来捷报，左副将军钱国忠追击回吾兵至汝康城，三败回吾大将军得得尔多，大胜班师而还。右副将军孙鹰扬，率五万大军于常明关陷入新回吾王叙必洪的包围陷阱，但因其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众将士在他冷静沉着的指挥下，与回吾军激战数日，最终歼灭回吾军上万兵士。征虏大将军郑理昭，任命长子郑安仪为先锋，七战七胜，俘获数名回吾将领，并于阆坊县与回吾王叙必洪统领的战败逃亡的回吾军大部队一战，回吾王叙必洪败走，先锋郑安仪却擒获了回吾王的长子沁尔科安。

　　皇上阅过捷报，大喜，左右伺候的均得了赏赐。又说当年老安平侯也是位名将，这些年来一直太平无事却是显不出他家了，没想到郑氏父子二人倒都是栋梁之才，实在是我朝人才辈出、江山代代有人啊。一时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们都拿些谄媚的话来恭维。

　　因为这日皇上心情不错，就连内阁文华殿大学士陈炳章拟了奏折说，恪顺长公主驸马李劲戎，因纳妾之事被皇上申斥，又罚了他一年的俸禄、三个月的闭门思过。如今出兵回吾大胜，是件大喜之事，倒不如借此机会把驸马放出来，也算是全了恪顺长公主的脸面。皇上看后也没动怒，细思片刻倒真的允了。对于恪顺这个异母妹妹他确实没什么感情，元嘉时常欺负于她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只做不知。只是她毕竟是长公主，日后还要在京里走动，打杀了柳氏警告了李家也便罢了，若是再一味地揪着不放，不光伤了恪顺的面子、也影响了他们夫妻日后的情分。皇上这样想着，就用朱笔在在那道奏折上批了个“允”字。

　　大周军得胜的消息传回麟趾宫，五皇子也大松了口气，禁不住念了句“阿弥陀佛”。大宫女昕荷倒了盏茶奉给五皇子殿下，笑着凑趣道，“侯爷和世子天纵英才，皇上慧眼识珠，哪里就会被埋没？如今可不是应了，正是大展鸿图之日呢。”谁知反被五皇子训斥道，“你懂什么！”就把她撵出去了。昕荷臊红了脸，忙灰溜溜地躲出去了。

　　周璟明捧了本《资治通鉴》，斜斜地半躺在黄花梨木镶白玉雕万字不到头纹的榻上，目光沉沉地透过书本、透过粘满三阳开泰欢天喜地等窗花的窗棂，落在窗外探了梢头的石榴枝上。石榴如今已结了果，沉甸甸地挂着，金秋暖洋洋的日光落在圆滚滚的石榴果上，如同披了层浅纱似的。结果了啊，周璟明在心里叹道，恍惚间想起前世。

　　前世恪顺长公主驸马李劲戎领兵出征，大胜，却在此时由监察御史侯常生参太常博士柳端方重妾灭妻为始，顺藤摸瓜爆出柳端方的庶女柳氏，正是驸马的小妾，且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天子震怒，责令驸马还朝，李驸马却思及自己如今回去必定下场惨烈，便以一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名，继续停留在震兴关指挥战役。

　　皇上既要顾及皇室宗亲如长公主等的颜面，又舍不得李劲戎的将才，一时拖延下来，又派了宣平侯郑理昭前往震兴关顶替李劲戎的位子。谁知李劲戎竟为了一己私欲，置天下苍生而不顾　，联合安王的表弟、先锋许毅行，假传军机、设计陷害，使郑理昭指挥的大军，深陷回吾军大部队的包围之中。郑理昭苦苦支撑，仍无法力挽狂澜，最终长子郑安仪战死、一万士兵牺牲，郑理昭协军败走康城。

　　消息传回朝堂，皇上大怒，降元宣平侯为伯爵、并赐下“朽木国蠹，不堪大用”的考语。后在驸马李劲戎的一意力荐、和内阁大学士陈炳章的赞同下，皇上咬牙任命先锋许毅行暂代大将军职、李劲戎从旁协助。

　　之后许毅行的表现十分出色，大败回吾军，俘获三万俘虏，并擒获回吾王的长子科尔沁安。得胜班师回朝后，许毅行受到皇上的重用，李驸马也因功过相抵而免去私纳小妾的责罚。

　　只有郑理昭，成为这朗朗乾坤下的唯一阴影，丢爵、丧子，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十岁的样子。那时的周璟明，因昭仁皇后早逝、与郑家并不十分相熟，后来宣平侯获罪、怕连累到他，对他就更是避之不及了。所以前世周璟明就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知道他这个嫡亲的舅舅，过得有多苦。

　　直到他登基后，方选侍、也就是曾经安王的侍妾，方柳娘，才向他交代了事情的始终。柳端方一早是安王的人，从一开始两人就定下了计策，柳端方舍弃一个女儿去勾引驸马并怀上孩子，另一个女儿则改名换姓纳入安王府。回吾犯边，安王动用手下的人举荐李驸马，一是为了提升妻族的权势地位，但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借驸马之名，提拔他的表弟、静妃的侄子许毅行。

　　在战争的过程中引爆驸马纳妾之事，也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因为只有拉下李劲戎、许毅行才能够出头。至于监察御史侯常生，他倒不是安王的人，只不过他这样的刻板刚直，安王怎么不会将他轻易利用。

　　前世侯常生在军情危急之时撞上皇上的枪口，所以后来得了皇上的厌弃将他罢官免用。今生因为周璟明的操纵，驸马之事被提前引爆，倒是在无意当中，帮助侯常生逃过一劫了。

　　前世周璟明登基的第二年，回吾背弃周回友好和平二十年的协议书，再次入侵、来势汹汹，宣平伯上折自请出兵，周璟明犹豫再三最终应了。宣平伯任命次子郑安佑为先锋，父子双双上阵、齐力同心，大胜回吾军。后来周璟明追封郑安仪为忠烈将军、封郑安佑为从三品轻车都尉、授怀远将军，升宣平伯郑理昭为世袭罔替宣国公，并手书“忠君爱国”四字赐与郑家。至此，郑理昭父子才总算是沉冤得雪，可是清白已经来得太晚了。

　　听说，圣旨降到郑家的时候，郑理昭抱着郑安仪的灵位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这些日子沈蓁蓁一直窝在沈府，和沈若莹一起，随着二婶婶和娘亲学着打理家事。一边要忙着沈若莹的婚嫁之事，一边又要忙着操办祖母她老人家六十二岁大寿的寿宴，直忙得脚不沾地、沈蓁蓁只觉得自己梦里都尽是一项项的条款条约。

　　前世沈蓁蓁是没做过这些事的。十四岁之前，爹爹和娘亲宠着她，总不愿对她束缚太多，她自己也是能躲就躲。十四岁之后，娘亲倒是渐渐想教她了，可惜她又闹出了安王的事儿，倒是再不必教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越是跟着娘亲操劳忙活，就越是能体会到前世娘亲对她的失望至极。执掌中馈，礼单往来、账簿明细、敲打下人，样样都是嫡妻的体面与手段，难怪她前世怎么都斗不过安王妃，原来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沈蓁蓁这样想着，做事就越发细致用心了。

　　长房正屋这边有三座小小的抱厦厅，朝阳，厅前种有两三株桂树，十月里日光浅淡，花香浓郁，随风浮散，直飘洒得满屋馨馨。

　　厅内墙上挂着字画，左右摆设俱是精巧华奢，正中摆着个黄花梨木八仙桌，沈蓁蓁和沈若莹正坐在桌子的那一边，头碰着头、在各自看各自的账本。时不时的，两人头上的首饰发丝不小心缠在了一起，就“哎呦”一声，忙让身后的丫鬟们帮着解了，然后互相瞅着彼此笑。

　　杨氏和袁氏则坐在桌子的那一头，依次分别地叫了抱厦前站着排了一列的仆妇管事们来回话。府里人多，口杂眼乱，直吵得杨氏头疼，碧萍被派出去清点库房、碧薇在杨氏身后立着做着笔录，袁氏的大丫鬟采雪在一旁边听着仆妇回话边核对着账簿、采雾则厅里厅外来来回回地穿穿梭梭，一时给夫人小姐添茶倒水、一时又去领外头的人进来、一时又拿了钥匙对牌银钱发出去。忙忙活活了一上午才将将地将杂事了了，杨氏让采雾打发了下人们都回去，碧薇放下笔伸了个懒腰，采雪合上账簿给两位夫人续了茶，就笑道，“这一上午，可把奴婢看得眼都花了，只不知两位小姐累不累。”沈蓁蓁和沈若莹都笑着说并不累的，杨氏拿了沈蓁蓁面前一沓厚厚的礼单和沈若莹面前几本往年的账簿，见两人各自都已看了大半，心里满意，就笑道，“我的乖乖儿，可是辛苦你们了。”沈蓁蓁跑过去蹭到杨氏怀里撒娇道，“那娘亲今天可得吩咐小厨房，做些好吃的，好好犒劳我们才是！”杨氏搂着沈蓁蓁，一指头就戳到了她的额头上，取笑道，“你这个馋嘴猴儿！”一句话说得沈若莹也捏着帕子掩了唇笑，沈蓁蓁只扭股儿糖似的赖在杨氏怀里做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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