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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寄人篱下心忐忑 主客相投谋劝进


  太行山绵延千里,恰如一道脊梁,横断于黄河之北,隔绝了东西交通。唯有八条山谷勾连其间,并称为太行八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雁门郡与代郡之间有飞狐陉相连,正是八陉之一,紧邻飞狐岭,以此得名。那日刘琨决意前往幽州,翌日便启程,沙汰掉近半丁壮,只带精锐,正从飞狐陉经过。

  纵马其间,刘琨抬头环顾,只见两侧山势相逼,怪石堆叠,树木狰狞有力,宛如盘虬。一股压顶的威严从天而降,侧头望去,群山恰似众多盘古巨人,正冷眼睥睨谷中行人。

  饶是刘琨心志非常,也难免有些气短,观望良久,不禁感叹道,“雄壮如此,愚公竟敢挥锄击之,还豪言必胜,过去空熟读此篇,今日方识其真谛!”众人感同身受,纷纷颔首。

  韩据附和道,“名虽为愚,实则有大智,吾辈若坚韧如此,何愁大业不成?”

  众人闻言倍感振奋,还没来得及应和,刘琨却冷哼了一声,轻叹道,“怕只怕,天地间的山易撼,人世间的山难移呀!”诚哉斯言,刘琨近来心中哀戚,方才沉浸在壮景之中,无意间吐露真言,却如一盆冷水,浇醒了故作强颜的众人。

  刘琨出口后才发现不妥,一时有些冷场,温峤看向身边的辟闾嵩,高声问道,“辟闾大人,我们对段公了解不多,你可否从他入主幽州起,详细的给我们讲讲?”众人闻言纷纷转头。

  辟闾嵩客气的回应道,“在下鄙陋,所知亦不敢称详细,但言无不尽而已,若有疏漏,还望各位补充。”继而说道,“前刺史王浚在位时,段部为其附庸,多次为其出征,战功赫赫。段氏族人中,数段匹磾最忠勇可靠,因此备受幽州其他各部敬重。”

  王浚出身太原王氏,其门第傲视天下,声望与刘琨不分伯仲,手下战力极其雄厚,一度将石勒压得抬不起头。洛阳沦陷后,王浚有意自立称帝,石勒趁机遣使称藩,厚礼卑辞令其麻痹,然后轻兵远来偷袭,竟一举得手!

  辟闾嵩接着说道,“王浚遇害后,镇北将军刘翰被迫降了石勒,不但保住了性命,还骗取了石勒的信任。石勒班师后,留刘翰看守幽州,他趁机反正,迎段匹磾入主,拥立其为刺史。”

  那时天下大乱,朝廷无暇顾及各州郡长吏的人选,自立官爵的情况司空见惯。段匹磾有了刘翰等人的支持,渐渐坐稳了位子,长安的小朝廷索性也予以承认。

  辟闾嵩最后说道,“起初有些诸侯还有异议,但幽州式微后,不断有胡人来袭扰,段匹磾派兵四处救援,急人之难,这才令众人心悦诚服。”

  刘琨点头说道,“这事我侄儿刘演也提过,他受过段公的支援,赞不绝口呢!”刘演是刘琨的兄子,被刘琨私自任命为兖州刺史,一度实力不俗,长期与石勒拉锯。

  温峤插话问道,“辟闾大人,你刚才说段部众人中唯段匹磾最忠勇,敢问其他人如何?”

  辟闾嵩面露难色,他虽是被段匹磾提拔的,却并非嫡系,有些段氏族人,他连面都没见过。

  韩据见状说道,“我与段公算是姻亲,对段氏人物略知一二:段部单于本是段匹磾的父亲务勿尘,他去世后,其弟弟涉复辰成了新单于,也就是段匹磾的叔叔。段匹磾还有个兄长名叫疾陆眷,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辽西公,段匹磾在族中的地位仅次于此二人。”

  那时的鲜卑人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好多都改了汉名,涉复辰又叫段辰,疾陆眷又叫段眷。

  韩据接着说道,“段匹磾还有两个同母弟弟,稍长的叫段叔军,另一个叫段文鸯。此外段匹磾还有个从弟,名叫段末波,段部有头有脸的人物大概就是这些。”

  韩据继续说道,“涉复辰和疾陆眷我没见过,却听段匹磾抱怨说,二人胸无大志,一向安于现状。段末波则与段匹磾势同水火,他曾被石勒俘虏,最后却被释放回来,现在依旧跟石勒关系暧昧。段叔军和段文鸯我都见过,两人对段匹磾忠心耿耿,现都随他屯驻于幽州蓟城。文鸯是个直肠子,性情爽快,坦荡勇猛,闻战则喜;叔军却颇有城府,时常故作深沉,深受段匹磾依仗。”

  提到段文鸯,辟闾嵩突然来了精神,插话说道,“段文鸯可真是员猛将,段公出兵支援四方,常派文鸯为将,大小百余战,无一败绩。先前代郡遭受千余杂胡袭扰,追剿不利,段文鸯只率百余亲兵前来,杂胡闻其名,第二天就跑个精光,一连数月竟无人敢犯境!”

  众人早听过段文鸯的威名,闻言禁不住啧啧称奇,大有慕名求见之意。说话间,已出了飞狐陉,前面就是代郡郡治了,天色渐晚,大军在城边宿营,辟闾嵩则在城中宴请众人。

  散席之后,刘琨唤来温峤,向他问道,“就现在这情况看,段部内部恐怕矛盾重重,依你之见,咱们该如何应对?”

  温峤早有准备,回问道,“姨夫是打算入主幽州呢?还是只想借段部之力,为朝廷征讨石勒?”

  刘琨微微一怔,想了想说道,“想入主就挑拨矛盾,从中渔利;想借力则弥合矛盾,一致对外?道理虽简单,但其矛盾由来已久,我们这些外人只怕爱莫能助。”

  听了刘琨的话,温峤意识到他并无入主之心,点头应和道,“确实如此,但凡事不为不成,当前最重要的,是先拉住段匹磾,其它的只能见机行事,听天由命。”

  刘琨深表赞许,又说道,“人们都说夷狄不可信,我却不这么看:当初我与猗卢约为兄弟,他可帮了我大忙。胡人心思耿直,跟你好就掏心窝子,不好就掏刀子,没那么多弯弯绕。”

  猗卢本是拓跋部的首领,数次出兵援助刘琨,救他脱离险境,去年刚刚病逝。

  温峤闻言眉头微蹙,询问道,“胡人虽耿直,但也有优劣之分,部分豪杰值得托付,却也存在居心叵测之徒,咱们是否也得有点防备?”

  刘琨沉吟起来,想了想说道,“介时咱们找个借口,别屯它处,不与他们混居,你看可好?”

  温峤想了想,仍有些担忧,但形势逼迫之下,似乎也没别的妙招了,只得称善。

  第二天再度启程,辟闾嵩出城远送,一直送到代郡边界。离开了代郡,辟闾嵩就不陪着了,剩下的路改由韩据引导,刘琨等人一路向东,前往燕国郡治蓟城。

  数日之后,临近晌午,刘琨的队伍到达蓟县边上。远远看到一队骑兵恭候在边境上,显然已等候多时,段氏的大旗在烈风中呼呼招展。

  一员骑将从对面纵马过来,只见其人熊背猿臂,没戴头盔,一双吊睛虎眼,须眉微黄,甚是英武;胯下神驹全身黝黑,唯有四蹄雪白,急速驰来,只闻风声,不觉蹄响。

  来人径直奔向刘琨,没有一点减速的迹象,帐下诸将不由得警觉起来,紧紧簇拥在刘琨周围,小心戒备。若不是来人只带了一把腰刀,没有弓弩矛槊等兵刃,诸将只怕早迎上去了。

  到了刘琨近前,来人只一把便收住了马,惊的马儿前蹄扬起,“希溜溜……”嘶鸣不已。那人没等马停稳便张口问道,“来人可是司空刘琨?”

  平日里哪有人敢直呼刘琨名讳?听到这傲慢唐突的一问,温峤眉头微微一皱,却听身旁有人怒喝一声道“放肆!”定睛看去,却是右长史杨桥。

  其余众将更是怒发冲冠,有的满脸涨红青筋暴起,性急的已拔刀出鞘。一双双眼睛聚在刘琨身上,仿佛只等他一点头,众将就要将那人乱刀砍死。刘琨倒是面不改色,毫不介意,目光和善,来人也毫无惧意,依旧轻松自在。

  刘琨见他不似常人,反倒起了爱才之心,微笑着止住诸将,说道:“无妨,在下便是刘琨,见足下英武非凡,敢问何许人也?”

  那人答道:“我是段文鸯,兄长已在城中布下酒宴静候刘大人,特派我来此迎候。”

  听闻此言,众人皆哑然一愣,这回连刘琨也面露惊奇。原以为是鲜卑人不通礼仪,前来询问的小校傲慢无知,谁曾想眼前这位年轻人,竟是名震北疆的虎将段文鸯!

  刘琨当下收敛了笑容,举手一揖道:“足下便是那屠各子谈之色变的段小将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段文鸯虽不通礼仪,但段匹磾肯派他来远迎,足见对刘琨的重视,想到这里,众人顿感心安。

  温峤插话赞叹道:“吾等眼拙,原以为段氏军中猛将如云,传令小校也皆为龙虎,不想段将军竟如此快意洒脱,真是失敬失敬!”

  段文鸯闻言就是一阵爽朗的大笑,笑过之后,似乎有所觉察,僵硬的回了一礼,说到:“算我唐突了,兄长提醒过我,多有冒犯,还望见谅。兄长在城中已恭候多时,还请诸位速速赴宴。”

  众人闻言又是一脸尴尬,段文鸯的语气表情虽然挺客气,但意思是嫌我们来得晚呀!哪有这么说客气话的?这回众人只是无奈一笑,方才的紧张氛围早已烟消云散。

  “如此甚好,只不过我帐下人马尚未安顿……”刘琨想了想,继续说到,“蓟城以北有座故征北府小城,我将人马安置在那里可好?”

  “那儿可荒废很久了,”段文鸯回答道,“兄长已经腾出城南大营,足够你们安歇的。”

  刘琨回应道,“承蒙不弃已是感恩戴德,岂敢再占了将军的营寨,我们还是去小城安顿吧!” 

  段文鸯回答道,“刘将军若是不嫌弃,那自然没问题,只是我兄长又得埋怨我照顾不周了,到时候你得替我说话。” 

  “那是自然。”刘琨回到。

  “好!缺什么东西到时候招呼一声,我遣人送来便是。”段文鸯又说道。

  “那就有劳段小将军了,如此就令诸将前去扎营,我带左长史温峤前去赴宴,还请小将军引路。”刘琨说道。

  “好!”段文鸯说罢,调转马头便向城中驰去,刘琨带着温峤紧跟其后。

  经过那队骑兵时,连声招呼都没打,众兵将很自然就驱马跑了起来,跟随在了三人身后,散开队形小心护卫。“犹如臂使”,看到此情景,温峤脑中闪过这四个字。

  不到半个时辰,三人便驰入蓟城内,径直到了府前翻身下马,自有侍卫上前牵马。

  府中走出一位络腮胡子的大汉,满脸笑意的带着一干文武迎接,此人便是段匹磾。还没等段匹磾发话,刘琨两手一揖抢先行了个礼,说道:“在下并州刺史刘琨,兵败困窘,特来投奔。”

  段匹磾瞬间褪去了笑容,慌忙郑重还礼,上前拉起刘琨的手说道:“刘大人真是说笑话了,你官职在我之上,我等此番会盟,共商匡复北境事宜,何来投奔一说?快快里边请,容我为您接风洗尘。”边说边拉着刘琨走进殿内。

  侍卫端水上来供刘琨二人洗去风尘,段匹磾顺嘴问道,“将军帐下兵马安顿的可好?”

  “我已令他们去故征北府小城了,在那里安营扎寨。”刘琨边洗边回答道。

  “啊?我已将城南大营腾出来了,小鸯没带你们去么?哎!小鸯不识礼仪,我也是帐下无人才打发他去迎接的,还望大人莫怪。”段匹磾满脸歉意的说道。

  “这可不怪我!”段文鸯叫嚷着辩解道,“小城荒废凋敝,我告诉刘大人了,他自己非要去的。”

  “无妨无妨,确如段小将军所言,是我自己要去的。”刘琨解释道,“我队伍中有好多家眷,都住在兵营里反而不妥,有座小城更方便些。帐下兵将都是老沙场了,在小城外扎个营帐并不费事,烦劳段使君挂念了。”

  段匹磾闻言略一沉吟,说道“也好,还是刘大人思虑周全。来人,多送些酒菜过去,让弟兄们也解解乏。”自有人领命而去。

  宾主落座,酒菜上席,主客投机,相谈甚欢。刘琨和段匹磾聊着过往和将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温峤在一旁不时插科打诨,不断将气氛推向高潮。段文鸯埋头吃喝,对刘、段二人的对话毫无兴趣,却和温峤渐渐热络起来,欢声笑语不断。唯有段叔军在一旁冷眼静观,细细的砸么着酒菜的滋味,不断打量刘、温二人。

  酒过三巡,眼看气氛融洽,段叔军突然向刘琨问道,“刘大人,今日两家会盟,实在是件大喜事,但有件事情还是不得不提:敢问依您之见,哪家当为盟主呀?”

  这个问题可谓尖锐,好在刘琨早有心理准备,立即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拱手向段匹磾说道,“这还用问么!段公乃此地之主,盟主之位当仁不让,但有号令,吩咐在下便是。”

  段匹磾闻言十分欣喜,却绷起脸来推辞道,“刘大人哪里的话,您官职比我高,名望更令我望尘莫及,盟主之位是你的,朝廷肯定也是这个意思。”

  “朝廷……”说到这里,刘琨的表情突然凝固了,哀叹道,“如今天子蒙尘,大晋无主,哪还有朝廷?你我虽誓与反贼血战到底,但究竟为谁而战?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刘琨一时黯然神伤,听闻此言,众人也不由自主的目光低垂,皆面露悲戚。

  段匹磾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的对刘琨说到,“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事,大晋宗室琅邪王司马睿如今坐镇建康,长安沦陷后,江东群臣上表劝进,此事刘大人可知道?”

  琅邪王?劝进?刘琨蹙眉答到,“这几日实在颠沛,消息不畅,还未曾听说,不知结果如何?”

  段匹磾回答道:“江东群臣以死相逼,可这琅邪王就是不答应,最后没办法,只得依魏晋故事,自封了晋王。我正欲上表归于这晋王,受其节制,不知刘大人意下如何?” 

  刘琨略一思索,心中了然,两眼微微一眯,笑着说道,“如此甚好,只不过仅仅上表归附却不够,你我当联络这河朔夷夏诸将官,上表劝进!”

  “上表劝进?”段匹磾闻言眉头紧锁,说道,“江东群臣辅佐晋王多年,再三劝进直至以死相逼,晋王都没答应,甚至作势要离开江东返回琅邪,弄的众臣很没面子。我等与他又不熟,劝进又有何用?别一番好意却触了霉头。”

  刘琨笑着答道,“如今天子虽然蒙尘,却依然在世,江东群臣都是晋王下属,贸然答应他们的要求,还是有风险的:万一天下诸侯不从可如何收场?万一其他诸王也在属下拥立下践祚,又当如何?如今的皇帝兵败长安,这跟他当初登基太急,天下诸侯未附有很大关系。

  我以前在洛阳时,和司马睿见过几面,长得甚有威仪。司马睿肯接受晋王的封号,已然入嗣正统,说明他还是有野心的。此时我等作为一方诸侯,大张旗鼓上表劝进,才是他迫切需要的。

  我料晋王虽会暂时推诿,但定会褒奖我等,如此一来必然引得其他诸侯跟风上表。这么一来,晋王虽无天子之名,却握有天子之实,介时则天下有主、大晋复振矣,不正好解了当下之忧?而且它日晋王必然践祚,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给你我定个首功呢!”

  “哈哈哈!妙,真是妙计。”段匹磾抚掌大笑道,“听君一席话,真令我茅塞顿开!不瞒您说,我这几天正为此事发愁呢。那么,我来联络鲜卑诸部,还要烦劳刘大人联络各镇晋将,如何?”

  “那是自然,事不宜迟,我明日就传檄诸征镇。”刘琨答道。

  “哈哈哈!刘大人真是痛快人,我明日也把这事办了。”段匹磾说道,“只是这出使之人,还需刘大人多操操心。你也看到了,我帐下多是些不通礼教之徒,上阵杀敌不在话下,但担当使者还真没合适的,你那里有什么人选么?” 

  “说道这使者……”刘琨心中一动,回头望向温峤,问道:“峤儿,你可愿往?”

  《晋书?刘琨传》:“琨穷蹙不能复守。幽州刺史鲜卑段匹磾数遣信要琨,欲与同奖王室。琨由是率众赴之,从飞狐人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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