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说谎
黑色密云低压在山顶，谢家的亮光一夜未熄。
田桂花和谢沅沅一晚上轮流照顾发热的谢双双，她的体温间断起起伏伏，身下的褥子上都能捏出一滩水渍来。
直至公鸡打了鸣，谢双双通红的小脸才沁出层层热汗来，人也沉沉睡去了。
谢沅沅洗漱一番，脑海中回想着裴司谦告诉她的线索，一条条串联起来，形成一张清晰的脉络网路。
拐子、曼陀罗、官道、镇上，这人可真是胆大包天，敢在人来人往的义诊屋后守株待兔，目标也很大可能是早就明确了。
那拐子五短身材、样貌丑陋，脚还跛着，似乎有些引人注目了。听裴司谦的描述中，他表现慌张，处处都有纰漏，也不像是个老手。
谢沅沅思考片刻，将细节处一一记下，折叠后塞入一个信封中。
生活还要继续，谢沅沅依然敞开了药铺的大门，用药房中的耐高温砂锅煲了一锅安神汤，柏子仁、夜交藤、百合、芡实混合后散发出的药香飘满了整个前院。
昨日路过鱼塘时，鱼苗早已长成了半臂长的成年鱼种，种类甚是丰富，鲤鱼、鲫鱼、鲢鱼、草鱼混作一团，甚至还有几条甚是亮眼的锦鲤。
谢沅沅抽出一卷缠绕起来的渔网，细细丈量鱼塘长度宽度，同小金一起将鱼塘分割成几个不同空间，再撒入一批新的小鱼苗进去。
捞上来的成年鱼类个头不小，鱼鳃一张一合，鳞片闪闪发亮，甩着尾巴活蹦乱跳的。
谢沅沅分出十几条鲜美刺少的鲢鱼，差谢正给乡亲们送去，自己提着箩筐去了谢二叔家。
“二叔，具体详情我已知会了了六叔公，还请您去镇上时捎带上这封信，送到地方即可。”
谢沅沅说着掀开了箩筐上遮盖的素布，里面盛着几条肥妹的活鱼，另一边是几包装着人参、黄芪、百合、桂皮的药包，福身道：“幸好双双昨日安全回来了，二叔二婶昨日甚是辛苦，娘亲和沅沅感激不尽。”
“怎的这番客气？”谢二叔摇摇头，将信封收入袖中，叹了口气：“你爹去了之后，家里也过得艰难。老谢家就剩我这么一个能顶用的男丁，以后有事尽管开口。等正哥儿中了秀才，也能撑起家用了。”
谢沅沅点点头，犹豫着说出心中的疑惑：“二叔，我记得咱们整个镇里种植土豆的人家并不多，因着此处土质不适合生长，大多土豆种子都是从南边传来的。二叔可知全镇里有哪几户人家出售土豆？”
谢二叔一拍脑袋：“那日谦哥儿说过，寻到双姐儿的那辆牛车上，便是装满外地的大个儿土豆，才让他多看了一眼。”
“正是如此，沅沅在想是否可以从土豆追查起。”谢沅沅点头赞同。
谢二婶闻言思考了片刻，扳着手指算道：“平日里我在镇上摆摊，集市上倒是有邻村的三四家土豆小户，镇上郊外有两家土豆种植大户，皆是南边的品种。”
“没错，常见着的都是邻村的农户，土豆产量不算大。郊外的那两家大户，一般都是伙计在售卖，有专门的店铺摊位，负责给各位老爷的府上厨房提供土豆。”谢二叔补充道。
谢二婶一拍桌子，惊叫道：“对了！土豆！瘸子！”
见众人投来目光，她皱着眉头回忆道：“有次越家农庄上的伙计驾车补货，路过我的摊位时滚落了十几个土豆下来。我匆匆喊住他，好像听他在骂‘死瘸子、瘪犊子玩意’本身我吓了一跳，以为那人是冲我发了火气。谁知他五大三粗的看着吓人，竟好言好语道了谢，还非塞给我几个土豆不可！”
“越家农庄”谢沅沅口中喃喃道。
夜黑路滑，那拐子仍是一门心思要赶去镇上，定是在镇上有个熟悉的落脚点，能够提供犯罪之后的安全感。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镇上人口密集，身为一个跛脚之人，只要在众人面前现了身，必定会被无心或是有心人记住。
“还请二叔悄悄打听留意一番，镇上是否有行迹可疑的跛脚汉子，极有可能和这次的案件有关。”
“是。”谢二叔面色凝重，半晌后点了点头。
谢沅沅将信上添了些字，正欲告辞，门外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阿姐！阿姐！不好了！”
听出是谢正的声音，谢沅沅陡然一惊，立刻跨过门槛问道：“发生何事？可是双双病情重了？”
谢正跑得满脸通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撑着膝盖断断续续道：“赖大他娘、娘子投井了！”
谢沅沅立即起身往回走，谢正赶忙跟上补充道：“他发了疯，将人抬到咱家院子里，扬言是阿姐害了他娘子，要找人抵命！”
“娘亲和双双如何了？没受伤吧？”
病母柔弱，小妹尚在养病。谢沅沅一时心里七上八下的，提着裙角脚步飞快。
“娘和小妹都在屋里，金大哥挡在门口不让那泼皮进去。”
谢沅沅舒了口气：“那就好。”
半刻钟过后。
拨开人群，谢沅沅抬眼与立于屋门口的小金对视，那方小金眼睛一亮，朝她眨了眨眼睛，做个口型：“没事。”
一旁的赖大见人回来，本来大大咧咧坐于板凳上的身子豁然站起，指着谢沅沅扯起嗓门喊道：“乡亲们，杀人凶手来了！”
围观的村民顿时哄然，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谢沅沅无视众人，立即蹲下身检查被草席包裹住的浑身湿漉漉的女子。
用手指探了探脉搏，很是微弱。但总归有得救。
谢沅沅动作分外利索，将女子口中的污泥水渍用手清理干净，将头偏向一侧。放松她身上的衣物，再用连接药房中呼吸气囊的小瓷瓶置于她口鼻之间。
准备工作完成，谢沅沅双手交握，保持一定的频率按压女子胸骨处，动作间女子仍是毫无苏醒迹象。
围观了一个老大爷开了口：“小娘子的法子能不能管用？不若去叫邻村老郎中来。”
汗珠顺着鼻尖掉落下来，谢沅沅似是不察，专心手上抢救的动作。
连续四个回合后，昏迷的女子终于胸廓猛地上抬，狠狠呛咳一声，接连几口吐出了气管和食道中堵塞的井水。
女子衣裳皆湿透了，紧紧包裹在瑟瑟发抖的纤瘦身体上。凌乱的发丝缠绕在脸颊上，一双秀目半阖，嘴唇冻得乌紫。
赖大见状扑了上来，跪在女子身边抱着人哭喊道：“娘子啊，你怎么就想不开呢？都是她，都是她害你差点没了命！”
田桂花走进二人，将一件外衣轻轻批于女子身上，蹙眉道：“赖大，你莫要胡言，好端端一条性命，如何赖得我女儿身上？”
赖大瘫坐在地上，指着谢沅沅控诉道：“都是这女子招摇撞骗，竟胡说八道我家没了种与我有关！我娘子本就心思忧虑，如今更是哭着闹着捶打我，自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便投了井去！”
方才那老大爷背着手帮腔道：“自古以来，女子便要子嗣延绵才算有福之兆。七出之罪之中‘无子’便是第一大罪，理当休妻！”
“就是啊！生不出娃要她作甚！”
围观众人七嘴八舌，对着赖大的娘子议论纷纷，多是贬低之语。即使是不满的妇人也不敢出声反驳。
正在这时，一道清脆温和的嗓音传来：“并非如此，夫妻之间讲究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便是人生一大幸事。不必太过苛求。”
赖大见是裴司谦来了，都晓得他是镇上学府里头的堂生，只撇撇嘴未言语了。
谢沅沅心中赞叹，不愧是原书中的男主，饱读诗书之人，思想境界果真于旁人高出不少来。
一个恬静温柔，一个知书达理，周月霜和裴司谦也算是合格的神仙cp了，大大减小了半路翻车的可能性。系统的巨额奖励指日可待了！
掐准了时间，谢沅沅取出落水女子身上的水银温度计细看，正色朝着众人道：“世上的男子女子生来便是平等，不论是读书、孕育、职业皆有各自责任和优劣所言。”
赖大闻言翻了个白眼，撒手将女子重重置于地上，嘴里止不住地骂骂咧咧：“讲什么狗屁经文，要你们毛都没长齐的娃子多管闲事？我用聘礼得来的娘子，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赖家的鬼！我赖大还没怕过谁，休不休妻还轮不到黄口小儿来多嘴！”
谢沅沅帮女子笼了衣衫，蹙眉不悦道：“你娘子方才落了水，此刻身体虚弱，怎可如此粗鲁蛮横？”
赖大却是冷笑一声，不依不饶道：“我娘子本在家侍奉我娘，勤快忠厚。如今却无端去了半条性命，当然是你赔我损失！”
眼见这泼皮无赖的劲头愈演愈烈，小金将谢沅沅护至身后，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缓缓提起手边的一根横梁。
正在这时，一道喑哑的女子声音响起。
“他说谎！是他推我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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