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深人寂
深夜两点半，月光下的两层活动板房安静极了，劳累了一天的工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在运转着空调的宿舍里睡的深沉。
这是埔添市地铁2号线建设的前期施工作业的宿舍区，5排两层的活动板房宿舍住了三百多人，不算承接方监工员和必须的食堂及小卖部，几乎每个厢房都住的标准的八个工人。
工人们来自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工种、操着不同的口音卖力工作着，即使八月中旬的天烈日毒到把裸露在外的皮肤晒到脱皮，大家还是继续着，没人愿意休息。
毕竟一个整工就是200块钱。如果不是天气特别恶劣，他们风雨无阻。
宫绅士是抽水施工队的一员，他两年前高考落榜后，就跟着他父亲宫麟做工地的好友严聆歌出来工作了，他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觉得做一名老实本分的抽水工挺好的。
即使今年20岁的他，一起工作了两年依然融不进他身边同事的圈子，那些40～50岁年龄段的大叔们和他的代沟有点大。例如他所在的120号宿舍每半月一次的集体出去觅食，他向来是不去的。
明天不用抽水队工作，所以今晚他的舍友们结伴出去了，宿舍里只剩他自己闻着令人作呕的臭袜子味……入睡。
即使他的床铺从来都是干净馨香的，但是奈何不了其他人床铺的脏乱差形象，而且那四个人中有两人的脚气特别严重。
而且那俩人下班回来吃完饭把袜子一脱冲个5分钟分澡回来就呼呼大睡了，还不忘抬腿抠脚。这气味在冬天还好，但在夏天宫绅士是露不出笑脸的。
所幸他们抽水这个分队一共5名工人，住一间宿舍算是好的了。
宫绅士睡在靠后窗的上铺，床上黄色的海绵宝宝四件套是他女朋友特意寄过来的，他用了一年多了，和那套粉色的阿狸四件套环着用。
宿舍里有些昏暗，098号铁架床的床肚里摆着一个水盆，盆里泡着几双黑色的棉袜，散发着臭气。
虽然后窗上方悬挂着的空调吹出的冷风吹散了些臭味，但宫绅士还是觉得胃里恶心的厉害。
于是他皱起眉毛睁开眼掀开被子，三两下爬下床，拿起摆在后窗下的小桌子上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然后找到打火机点燃香烟，夹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推门出了宿舍。
门外自然的夜风让他舒展了眉头，站在红色的铁质围栏前吸了口烟，缓缓抬头吐出白色烟雾，看着皎洁夜空下冯封封的笑脸。
他有七个月没和女朋友视频了，看见脑海中的景象投放在夜空中，他笑着把手里的烟丢在红色掉漆严重的铁质地板上，用黑色的拖鞋鞋底碾灭火星。
“封封，我就抽了一口，没味儿。”
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女人，宫绅士笑的腼腆，小麦色的脸微微发红，接着说道:“现在这么晚你该睡了吧？”
只见那女人笑意更甚，像是凝实了一般。
啊～
寂静中的异响让天空中的女人瞬间消散，宫绅士疑惑的看向声源，只见晾衣不远处晾衣棚有个人影正在里面站着，被挂的密集的衣服遮挡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好奇心驱使着一直盯着他个人影，直到看那人出了晾衣棚停在昏黄的路灯下抬头不悦的望着自己，他才意识到刚才那人在干什么。
这人他认识，是开挖掘机的一个司机，28岁，来过他们宿舍打过几次牌，输钱就骂人，还差一点和他同事打了起来。
他赶紧避开目光，后退到墙边听着脚步声渐远。待脚步声消失才小心翼翼下了楼到那人之前站过的晾衣棚位置看了看。
“操！”
忍不住爆了粗口，他把那滴着可疑液体的可爱小熊头像结衣服摘下来，皱着眉往水池边的垃圾桶走去。
这件衣服是他前两天陪何婶和她14岁的小女儿严优优一起逛商场时买的，何婶是他父亲的高中同学，也是他们工头严聆歌的老婆。今年暑假特意带着女儿来和严聆歌小聚的，去年过年严聆歌在外面要工程款没有回家。
“操他么的！”
宫绅士的大眼睛里带着薄怒把丢进垃圾桶里衣服捡起来，紧皱着眉头打开一个水龙头冲洗起来，拿过被人遗留在台上的白色肥皂在水流下冲了冲，认真愤懑的把衣服洗个干净，重新挂上。
他担心扔掉衣服会让何婶误会是有人偷走，便想着洗干净当做什么没发生一般算了，回头他多盯着那个司机看他还敢乱来！
拧着眉回到宿舍，他爬上床重重叹了口气，想着明天还是和何婶提一下让她别再傍晚洗衣服了，白天洗的衣服到了工人下工前完全晒得干的。
心里有事他一时睡不着，拿出放在枕头下的手机打开相册看着冯封封的各种搞怪自拍，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伸手摸了摸有些燥热的小腹。
他见过无数次同事在宿舍的深夜打飞机，但长这么大他一次没试过，连谈了两年多的女朋友也只是匆匆亲过两次小嘴就没其他的了。
异地恋确实挺不方便的，他现在想抱抱女朋友都做不到，只能默默亲了亲屏幕中翻着白眼的女人，轻叹一声:“封封，我好想你啊～”
虽然很多同学都说冯封封配不上第一高中的校草宫绅士，但在宫绅士眼里冯封封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他很庆幸在老家的火车站冯封封的突然出现表白他。
这两年来他的生活用品全是冯封封快递寄来的，即使他的工作城市很不固定，她还是缠着他找他要地址，寄一些吃的喝的穿的用的……
不过他这两年攒的钱已经在上个月付了房子的首付，就在冯封封最喜欢的一个三线城市，上面写着她的名字，等她毕业了他们就能结婚在一起了。
怀着这样的期待，宫绅士抱着手机慢慢进入了梦乡，唇角微勾着好像闻不到空气中的臭袜子味似的。
夜更加深了，慢慢的楼层有了动静，随着破晓到来工人们陆续起了床，吃过早饭后上工去了。
宫绅士睡到下午两点在一阵摇晃中醒过来，看到严优优笑盈盈的脸愣了愣，赶紧拉过被子盖住下腹下方。
“优优怎么这么早啊？”
他笑着坐起来，伸手把靠墙放的两袋坚果拿过来递给皮肤白皙的少女，说道:“小板栗拿去吃着玩，出去等我，里面味大。”
“咦～宫哥哥羞不羞啊，我午觉都睡醒了好不好。其他叔叔们都出去玩去了呢。”
严优优接过大袋的板栗，大眼睛亮了两分下了梯子，抬头贼兮兮道:“我都看到了哦！”
说完就噔噔噔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道:“我爸说你今天会带我们去游乐园玩，我们在大门口等你，快点的啊！”
呃……宫绅士大囧，从床尾的收纳箱里找出一件比较松垮的休闲裤换上，堪堪遮住了那处凸起，揣起手机跳下床铺连床都没铺就跑到水池边随便洗把脸漱个口，匆匆往大门口跑去。
严聆歌最近都在和公司里的人结账，忙的没时间陪妻女出去玩，便托宫绅士没事带她们出去转转，还转了5000元给他。
当然宫绅士不会拒绝，没事儿的时候他挺不愿意待在宿舍的，还没他家的猪圈好闻。何婶和严优优没来的时候他还能去独住一间宿舍的严聆歌那蹭个上铺舒服舒服，如今也只能忍着了，想着过不久这边结工了就能搬了别的宿舍。
游乐场看何婶和严优优玩的那么开心，宫绅士忍着没说凌晨的事儿，准备回去的时候在提，却不想傍晚返回工地严聆歌就把母女接走去参加一个小饭局了。
唉～
望着消失在视线中的一家三口，宫绅士叹着气走进小卖部下了袋猪肉白菜饺子饱了腹，洗干净锅走到柜台去付账。
小卖部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有很多雀斑，体态较胖。此时她正坐在柜台后面盯着正在低头扫付款码的宫绅士，舔了舔上唇伸手摸了摸眼前英俊男人纤长的手指。
宫绅士手抖了一下多输了零，诧异的看着一脸媚态的老板，后退一步听见语音播报的付款信息，微蹙着眉道:“剩下的90块帮我拿四盒烟吧。”
“好啊，想要什么样的?”女老板站起来笑笑，拉了拉身上的V领T恤，露出白白的胸脯。
“你看着拿够90块就行。”宫绅士把视线放在手机上，只想赶紧离开小卖部，以后再也不进来了！
“哎呀，昨天晚上你在晾衣棚那我都看见了，这不丢人，想要了和我说啊，我会满足你的～”
说着那女人从身后的货架上拿下四盒一样的烟，走出柜台向一脸惊讶的宫绅士走去，踮脚亲了亲男人的下巴把烟塞在男人怀里，低声道:“晚上三点来店里找我。”
宫绅士回过神看了眼怀里的烟，又扫了一次付款码付了40元，说了句“你误会了”便大步离开小卖部，气到不行。
夜里，同事们都在各自的铺位上睡觉，宫绅士接通冯封封的电话蹑手蹑脚出了宿舍，蹲在门口压低声音和女友说着情话，没敢把心里的烦闷说出来。
等结束通话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他看了眼手机时间，下意识的抬头看着晾衣棚的方向，却不想看见路灯下拿着条蓝色衣服冲他目露不屑的司机。
操！
好心情瞬间消散，他站来下楼冲上去抬起拳头就要砸在那一脸阴笑的男人脸上，没防备被隐藏在暗处的另外两人按在地上狂踹……
半小时后，他抱着头从脏潮湿带着馊气的地面上爬起来，吐出嘴里的血把旁边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捡起来，缓缓走到水池旁大力搓洗起来，然后去洗澡房冲了个澡穿着湿衣服回到宿舍，用手机编辑了条短信发送给严聆歌，然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没冯封封在身边的日子真他么的恶心，最初来到工地被同事们强行拉起找J，要不是他说保证自己不举报估计这会儿早就不干净了。还有污言秽语的一个比一个溜，粗话张口就来他想不爆粗都不行！
特么的，等他混上工头一个人住就好了，现阶段先忍忍……
天亮了，宫绅士没能起来上工，他扶着墙攥着一团纸无力下了楼，从公厕里出来突然被人一拳打倒在地，还没意识到什么情况就被人用一盆热汤浇在脸上。
“老严，看看你手下的人干了什么！我姐姐是他能欺负的吗？！”
“是他的错，莫总您消消气，回头我带他亲自上门道歉。”
抹掉流进眼睛里的汤汁，宫绅士听着两人的对话眉头紧皱着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盯着管理宿舍的莫总，开口道:“你凭什么打我！”
午饭时间工人都下班回来了，大家都端着饭碗蹲在远处暗暗看着男厕门口的异动，有的瞥了一眼就端着菜饭回了宿舍，在空调屋里吃饭，不看那个热闹。
就在这时，那小卖部的女老板面色凄然的跑过来，拉着一脸怒容的莫总道:“别闹了，人家有女朋友，不会娶离过婚的我的。”
看到这宫绅士也明白了，他看向神色闪躲的严聆歌，随后盯着那女老板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姐是你想搞想搞就能搞的吗？！”
“我没问你。”
宫绅士冷脸沉声道，“莫老板，你说。”
那女人脸色微变，余光瞥了眼在身后窃窃私语的工人们，咬咬牙道:“昨天晚上进我房间的就是你！”
“行啊，那就报警让警察来调查取证看看你床上有没有我宫绅士的……精页，敢吗？”
宫绅士怒急反笑，朝满头大汗的严聆歌伸手，“手机借我报警，故意伤害我也得让人民警察为我做做主。”
“绅士啊，别这样。”严聆歌没想到平时闷葫芦的宫绅士今天这么决绝，早上看到他的信息他已经提醒老婆傍晚前把衣服收回来了，只是没想到莫总的妹妹一口咬定宫绅士强迫了她。
当然他是不信的，可这次工程款都在莫总的手里握着，他实在不好说话。
那女人脸色愤愤却不得不拉着莫总回了小卖部，瞪着在里面啃鸡腿的挖掘机司机男，冷哼一声对着脸色不好的莫总道:“哥，让宫绅士滚蛋！”
“知道了。”莫总淡淡应了一声，鄙视的看了眼女人脖子上的青紫，大步离开了小卖部，叫着严聆歌一起出了宿舍大门。
他说:“宫绅士那么帅的人不适合留在工地。”
严聆歌答:“我懂了。”
当天晚上，宫绅士拖着酸痛的身体推着行李箱坐上归家的火车，心里冷笑不已，缩在座位上默默盯着冯封封发来的短视屏。
站在塞纳河畔的女人手作喇叭状大声冲着镜头呼喊着:“绅士！我爱你！绅士！我爱你……”
深夜的火车上依旧嘈杂，男人摘下耳机抬起头逼回眼泪，把手里贴在胸前默默决定道:
封封，我一定不会让你看到人性的黑暗；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余生一直养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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