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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曾山有木兮


  王澄带着卫玠离开金谷园,却又在途中遇到了山家侍从的邀请,从这侍从的口中,王澄知道了,这山氏女郎一早便料到卫玠今日可能会遇到麻烦,所以命人在此久候。

  虽然不知这山氏女郎的底细,但山简的为人,王澄还是信得过的。随即换乘了车辆,一路沿小道而行。王澄不知道的是,他们最初乘坐的王家牛车,此时早已是被涂满剧毒的利箭,扎的残破不堪,掉落山底。

  山家奴仆将王澄与卫玠引至西厢客房,一进屋,便有几位婢女上前,将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的卫玠,扶到床榻上。

  卫玠静静的躺在床上,脸颊微微泛红,早有医官候在一旁,见此连忙上前,给卫玠诊了脉,医官神色极是凝重,服侍卫玠喝下醒酒汤后,侍女带着王澄与医官来到内院。

  山府的内院种满了翠绿的竹,繁茂幽静,只是实在太过安静,除了潺潺流水声,便再听不到半点声音。

  王澄走入一间古朴的房间,梨花窗外是满眼绿色,一榻一几就摆放在窗下,香炉中有青烟缕缕升起。

  王澄在走上软塌,领路的侍女退下后,一个同样做侍女打扮的少女盈盈行来,手中端着新煮的茶水。

  她生的极是漂亮,整个人极是纤细,巴掌大的脸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明亮而灵动,看上去就让人疼爱,侍女走到王澄面前,盈盈一福笑道:“公子,请用茶。”

  王澄看着她,问道:“不知你家女郎何在?”

  这侍女显然是被精心培养过的,除了必要回答的问题之外,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肯讲。王澄品着茶水,却听对面传出幽远而缥缈的琴声。

  王澄抬起头,望向对面,只见竹帘拂地,帘后又以轻纱覆之,虽借光可瞧见帘后女子影影绰绰的曼妙身姿,却难窥得容貌。王澄心中生出几分思量来,想必这便是今日邀请他们前来的那位山氏女郎。

  只听屏风后传出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伴随着舒雅的琴曲,一道清凉温柔的女声响起:“霓裳,去为王公子备碗解酒汤来。”

  霓裳站起身,望着屏风有些窘迫的问:“女郎,可是要备与卫公子一般的?”

  竹帘后传出一声轻咳,“对,快去。”女子的声音清凉,好似在哪里听过,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女子说罢又对王澄道:“妾身亲自备了醒酒汤,公子待会趁热喝些,可减轻头痛之感,会好受许多。”

  王澄坐直身子垂首道:“多谢女郎好意。”

  待侍女退出屋后,王澄起身绕过榻几,朝竹帘的方向走去,四下张望着说道:“绿竹成荫,溪水潺潺,琴声渺渺,好一位风雅的女郎。”

  帘后女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缓和而温柔的说道:“无竹使人俗,士俗不可医,妾身乃一介俗人,种着满园翠竹,不过是想时刻警示自己,莫要被世俗扰了心神,莫要沾染酒肉臭罢了,实在担不起风雅二字。”

  “是吗?难道不是因为女郎欣赏竹高雅的品质?”王澄刚发出质疑,帘后女子便说道:“请公子,止步。”

  简单明了的五个字,冷漠的没有任何感情,王澄的脚步,恰好停在三丈之外,就差一点,他便能看见帘后这位女郎的真容。虽然心中暗叫可惜,但王澄还是不由佩服这女郎对事物的警惕。

  这位女郎决绝的话语,倒是让身为客人的王澄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楞在原地,一段漫长的沉默后,琴声渐止。

  王澄再耐不住性子,开口道:“在下有一事不明。”

  “公子请讲。”

  “你是如何得知,叔宝今日会被刁难。”

  帘后女子像是在认真斟酌,沉默半晌,方才缓缓开口:“妾身不过一介女郎,实在对闺阁之外知之甚少,今日出手助卫公子,实是家父之意,妾身不过是听从家父行事罢了。”

  王澄深深看一眼映竹帘上的倩影,心头千万疑问,都成了尴尬,变得难以启齿。王澄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位女郎,可却总觉得似曾相识。帘后人亦是隔帘相望,揣测观摩。也不知过了多久,侍女霓裳端着解酒汤走进房屋,王澄才再一次走回榻上,他只浅浅尝一口,便将瓷碗放回了案几。

  “女郎是否通读医书?”

  “从前看过一些,并不曾通读。”

  王澄原本想说些客套的场面话,却怎的也张不开口,这说客套话,着实是门学文,因当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说好了可讨姑娘欢心,可若说不好,恐怕只会更加尴尬,自取其辱,而且看这位女郎的性子,也并非是个喜欢听客套话的主。

  这等可能有损声誉的事,王澄是断然不会去做的。王澄默然许久,却听到帘后女子说:“这两日外面可能会不甚太平。王公子与卫公子若愿意,可在府上多住些时日,待风波暂歇,再行离开。妾身以命人备好了客房。”

  屋中两人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话说不到三句便再无话可说。帘后响起一阵衣料窸窣摩擦的声音,王澄看着帘子上修长窈窕的身姿,低眉垂首。

  清玉从帘后走出来,目光在王澄身上停顿了片刻,便缓缓离开了房间。

  王澄立起身,唇畔似笑非笑。

  清玉行出这间院子,让霓裳唤来方才给卫玠诊脉的医官,问完具体情况,随手给那医官塞了些钱物。

  回来已有数月,除了去祭拜祖父,陪父亲饮酒品茶,与山遐闲聊,清玉似乎将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了看书习琴上。她对身边的人或事,总是甚少在意,也不会生出多余的感情,对于见过的人和事也是过目就忘。

  清玉想或许是因为拥有前世的记忆,又或者是因为深知每个人的结局,所以有所抵触,可又是为何,她会对一个最不该上心的人上了心。

  清玉在池塘边的回廊处,寻了一个僻静地坐着,望着天空中的一轮皎月,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可心里总是空荡荡,就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当初故意失忆,只求陪伴在卫玠身侧,本是因为发现自己对卫玠生出了别样情绪。从前世到今生,清玉从来不曾喜欢过任何一个人,也从来不曾知道喜欢一个人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更不明白,自己对卫玠,究竟是喜欢,还是责任。

  她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想率性而为一次。清玉很想知道,如若重新认识卫玠一回,单纯的和他相处一次,自己对他是否还会生出同样的感觉。

  可如今,她开始后悔了,甚至觉得这种行为太过草率。

  迷惘、无措、却又憧憬着,清玉觉得现在的自己颇像个疯子。

  就好像,前几日她在整理从前与卫玠的信笺时,本想全部烧掉,可是到头来,却是一封都舍不得烧掉。

  清玉发现自从离开卫玠,过回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活,她就好像只是半个人,她可以抱着书本,执笔一整天,也可以望着窗外白云从眼前飘过一朵又一朵,回神后才发现已是入夜十分。

  每一天过的都像是一场虚无的梦,无心关注外界的一切,除了有关卫玠的事情。

  “又在发呆?”

  清玉双肩微颤,转头朝池塘对面望去,这池塘并不算大,水也只到小腿处,所以不算深,池塘的另一边立有青石台。山遐半躺在青石台上,鲜红的衣料在月下更显艳丽。

  清玉浅浅一笑,说道:“阿哥,金谷园好玩吗?”

  虽然看不到山遐的表情,但清玉能够感觉得到,山遐今日玩的很愉快,他伸手折下树叶,在指尖不停翻转,“嗯,清玉可知刘寔?”

  “嗯,听说过一些,此人出身寒苦,却是个难得品德清洁的好官。”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会去参加石崇的宴会,倒是令清玉感到意外。

  山遐低笑几声,说道:“石崇的金谷园相当华丽,就连厕也装饰的极为奢华,深红色花纹帐幕,锦纹垫褥,十余丽服侍婢,置甲煎粉,沉香汁,备华服新衣。那刘寔向来节俭,看两个手持香囊的婢女,连忙走出,还以为自己走错了石崇的内室,当石崇告诉他时,他又说‘我是清贫之人,未曾享用过。’。”

  清玉仿佛能想象出当时刘寔窘迫的模样,“想来,许多人都会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不愿如厕吧。”

  山遐认真回想了一会,恍然道:“难怪,看他们走出金谷园时,都是一副急迫模样。”

  山遐说完,他们二人齐齐大笑出声。

  山遐手中动作一停,叶片随之落入一汪池水,浮于月影,有涟漪圈圈荡开。

  “那小子,可还安好?”

  翻转的团扇忽然停住,清玉看着扇面上绘制的红莲,微不可闻的点头,道:“只是喝醉了而已。”

  山遐坐起身,抚一下衣袖,漫不经心的说道:“既然见到了人,为何还会再此发呆?”

  清玉一声长叹,道:“我没有见他。”

  山遐这段时间总觉得清玉非常古怪,一直以为是自家妹妹犯了相思,难道他会猜错,“为何?难道你不想见那小子?”

  清玉突然站起身,踩着木屐走出两步,回头望向山遐,极干脆的道:“一个醉鬼,见他作甚。”

  见了,又能怎样?

  “什么人?”山遐跳下青石台,树下男子脚步一顿,遥遥向山遐作揖,道:“抱歉,在下一时迷路,误闯了山府的后院,还望彦林兄莫怪,莫怪。”

  树下男子广袖一挥,缓步行到山遐面前,目光却是落在了回廊里的清玉身上,山遐警惕的看着王澄,开口问道:“王公子这么晚还不曾歇下,可是府上侍婢有照顾不周之处?”

  王澄似笑非笑的看着退到阴影中的女子,道:“今夜月色正好,一时兴起出来赏月,却不想在此遇到了故人。”

  王澄心中一直存有疑惑,他便趁清玉转身之际,偷偷瞧了一眼这山家女郎的姿容。

  明眸善睐,肤如凝玉,发如绸缎,虽然算不上绝色佳人,却也是个清雅舒丽的美人。

  虽然神情淡漠,气质与装扮都发生了巨大改变,但王澄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她便是那个拿走叔宝玉冠,却又让叔宝百般宠爱的侍女。

  一个女郎跑去做侍女,这个问题令王澄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整个晚上都在想其中缘由,却又找不到任何头绪,这才使他心烦意乱,无法安眠的原因。

  清玉本想支开山遐,单独向王澄坦白,可山遐却无论如何都要留下。

  他才不愿意让自家阿妹,深夜与男子单独相处。清玉虽然万般无奈,却也不得不答应山遐的要求。

  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总有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清玉缓缓闭起眼睛。

  清玉曾在儿时极仰慕卫家长子卫清的风仪,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如此欣赏过一个人,卫清是第一人,或许是因为他身上超脱尘世的清冷高贵,又或者是因为他渊博的才学。

  清玉就好像一个小粉丝,不停追逐着偶像的步伐,直到她终于可以站在了卫清的面前时,卫家却遭受到了空前的劫难,她收到卫清的第一封信笺,却也是他的绝笔。

  她看出他字里行间的绝望与不舍,诚恳与乞求,一字一句刻在心头,无法忘却。

  当时,卫清出言请求山涛,希望山涛能够看在往昔的情义上,顾看自己最小的阿弟,也就是卫玠。可当时的山涛虽然同样欣赏卫清,却已然年迈,根本力不存心。山涛知晓自家孙女颇为仰慕卫清,他本人又非常钟意卫家那个小郎君,便有心的将整件事都交给了年幼的清玉。

  后来,山涛去世,清玉便将照看卫玠当成了祖父对自己的遗愿。

  不知多少个春秋冬夏,清玉总会用各种方式陪伴卫玠,亲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

  一年十二个月,十二张信笺,他的喜怒哀乐,字里行间流露的敏感细腻,清玉比任何人感受的都要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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