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天涯沦落人

　　采薇很早之前就懒得听他们讲话了，因为这两个人表面实在太客套，客套的近乎虚伪，相互猜测，相互试探，说话能多绕几圈，就多绕几圈，就不将底牌摊开了说，听得她几乎几度昏昏沉沉，采薇闲的发慌，将目光投到一旁的乐悠身上。

　　乐悠神情专注到可怕，紧紧盯着上座的潘岳，或许是潘岳内心强大能沉住气，又或许是他如今正在全力说服卫玠，无法分出神注意这边，只得做个没事人。

　　虽然采薇放弃了，但当潘岳提到卫玠卷入了朝堂，采薇整个人还是宛如被炸雷击中，她记得有一段时间卫玠晚上经常外出，整个人都显得非常疲惫，当时采薇并未深思，如今与潘岳的话联想起来看，倒是不难猜测出来龙去脉。

　　潘岳虽然面容严肃，但还是耐着心性劝说着卫玠，而卫玠只是淡淡摇头浅笑，身子向后倾了倾，问道：“潘世叔，诬陷太子的那两张绢帛，是经你修补，对是不对？”

　　潘岳身形不由一晃，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几上的铜灯，吐出两个字，“正是。”

　　卫玠浓密的睫毛一顺，将清澈透明尽数敛去，沉默了良久轻笑道：“潘世叔与叔宝皆不过各为其主罢了，何尝想过自己的退路呢？”卫玠慢慢站起身朝潘岳微微一揖，“叔宝敬您是君子，有些话本不该说，但是念起久情，还望潘世叔明了，赐死太子，诸侯并起，贾后大势已去，还望君能明哲保身。”

　　潘岳站起身墨色广袖抬起道：“这么说来叔宝是不愿了？”

　　两位君子芝兰玉树，四目相对遥遥而望。

　　忽的屋中灯火尽数燃尽，月光照进房间照亮了他们优美的下颌，潘岳绕过矮几走到门边，伸手推开屋门，“世人皆传我对贾后谗言献媚，时间久了，就连自己都信了，当年那个种满桃花的少年早已死去。”

　　临别之前，潘岳停下脚步，目光淡淡从采薇和乐悠身上扫过，一双桃花眸仿佛有星辰涌现，刹那变为死寂，仿佛对世间万物都不屑一顾，又仿佛含着三月桃花的魅惑。

　　卫玠站在阴暗的角落目送着潘岳离去，采薇站在一旁，却在不经意之间觉得，此情此景是那样熟悉。

　　命运有时是很可笑的，总在什么时候，或什么地方，冥冥之中注定了结局。

　　潘岳走后，卫玠一人发了一会呆，错步走到乐悠面前停下，采薇当场愣住连忙上前，“公子……”

　　卫玠瞥一眼采薇，又专注的盯着乐悠仔细瞧着，伸手勾起乐悠的下巴，迫使对方目光与自己相对。

　　自潘岳出门后，乐悠一直低眉顺眼，安分站在角落里，哪里知道卫玠竟然还会发现自己。

　　乐悠望着卫玠眼中的淡漠，脸上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的偏过头冲采薇投来救助的目光。

　　她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帮到乐悠。采薇只得默默低下头，不再去看乐悠一眼。

　　“长得不错，昨日母亲还说要我挑几个陪房丫头，不如就你吧。”耳边是卫玠温柔的声音，采薇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卫玠，王氏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一股莫名的情绪堵上心口，采薇撇过脸十分嫌弃的抱怨，还陪房，就你那小身板，受得住吗？

　　卫玠嘴角一翘，温柔的打趣道：“装束倒是像模像样，就是阿悠看潘世叔的目光太炙热了。”

　　乐悠拍掉卫玠的手，快步走到几边坐下，一脸无辜的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卫玠毫不留情的甩出三个字，从一旁取过一件大氅抛给乐悠道：“人应该还未走，追的上。”

　　“还有，近日朝堂可能会有极大变故，你回去后转告乐伯伯，这段时间定要闭门谢客，不论任何人皆不要轻易接见，能避则避。”

　　乐悠很爽快的应了卫玠，拿着大氅欣喜的跑出屋，此时屋中只剩下卫玠与采薇两人，卫玠将屋里的铜灯再次点亮，慢慢坐回几边，望着角落中的采薇，微微一笑道：“既然做了，又有什么好怕的，过来。”

　　采薇将手背在身后，一步步挪到卫玠身侧跪下，卫玠从几下抽出一根戒尺，这是专门为采薇所准备的，“动不动就惹事，伸手。”

　　头顶再次传来卫玠的声音，采薇慢慢抽出握成拳的左手，弱弱的说：“公子，今天能不能换只手打。”

　　采薇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卑微乞求，卫玠只单单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为何？”

　　“因为……”采薇不想告诉卫玠缘由，可若不说今天这罚想必也是挨定了，采薇抽出左手摊开在卫玠面前给他看，纤细的手指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有刀伤也有些未知的伤，至今水泡也未消，这些伤口布在白皙的肌肤上，有些触目惊心，“今天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前天洗鱼的时候，不小心被鱼刺划了几下，再前天煲汤的时候，被烫了几次起了水泡，所以能不能换个手打啊？”

　　卫玠一直认为这段时间的厨娘变了，饭菜也变得格外可口起来，如今看起来倒是他错了，“是谁让你做这些的？”

　　“是采薇自愿的。”

　　卫玠放下戒尺，长叹一声道：“你何必做到如此。”

　　采薇抬起头不解的望着卫玠，小心试探，“公子不罚采薇了。”

　　卫玠摇摇头，“去里屋拿些药膏来，我替你上药。”

　　明白不必受罚，采薇立即跑去拿了几瓶药过来，将自己的手放心交给卫玠。

　　卫玠上药的动作专注而温柔，让采薇都不由看呆，采薇痴痴地望着卫玠，突然想到方才他与潘岳的对话，不由问道：“公子，潘，檀郎，说的都是真的吗？”

　　“嗯。”卫玠手中的动作不停，清凉涂在手背卫玠用指腹替采薇涂抹伤口。

　　采薇慢慢抽回手，淡淡说道：“公子，采薇不想你，与郡公卷入朝堂的漩涡之中，更不想你们搭上性命去犯险。”

　　卫玠看着采薇担忧的脸，伸手抚摸上采薇的脸颊，这是第一次，卫玠不觉得这张熟悉的面容下的灵魂是陌生的，她还是那个曾经令他心念的清玉，时间可以改变她的容貌，她的脾性，甚至是记忆，但还是让她来到了自己身边。

　　庆幸有她在，真好。

　　卫玠手指不断摩挲着采薇的鬓发与耳朵，就好像要磨尽全部思念与牵挂，采薇皱皱眉头，双颊染上红晕，一路延伸到脖子和耳根处，卫玠手上冰凉的触感，就更显得脸颊的滚烫，采薇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异性这么摸，窘迫的差些哭出来。

　　卫玠看着采薇的脸颊红的仿佛就要滴出血一般，不由低声笑了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就当采薇以为侥幸逃过一劫时，卫玠的双手灵巧的绕过她纤细的腰肢，采薇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卫玠向她这边动了动，十分熟练的将头埋在采薇的颈项中，采薇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卫玠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声对采薇说：“采薇以为，我真的在乎功名吗？可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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