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击掌为誓言
“公子，这是采薇亲手为您准备的羊肉和羊汤，最是驱寒暖胃了，公子快趁热喝些。”
采薇先盛了一碗羊汤推到卫玠面前，一脸殷情的望着卫玠，可卫玠却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说：“我不喝羊汤。”
闻此，采薇又恭敬的呈上一盘羊肉，温柔的道：“那公子就先品尝些羊肉也好。”
这次卫玠终于动了动眼眸，轻轻瞥一眼几上的一小碟羊肉，又将目光重新收回，“我不吃羊肉。”
采薇看着手捧竹册的卫玠，愤愤然的咬着牙，脸上却依然陪着笑脸，“公子您就尝尝吧。”
吃个饭，比吃药都难，采薇真想问问卫玠，他今年是否只有三岁大。
卫玠动了动手指，将竹册卷起放在案边，看着几上一碗羊汤，一碟羊肉，嫌弃的说道：“采薇，你不会里面下了毒吧？”
采薇愣了几秒，才消化了卫玠的意思，嘴角不由抽动着。
卫玠这家伙最近越来越过分，自己不好好吃饭，理由倒是找的五花八门，五日前，他对采薇说自己在辟谷，需绝谷几日，采薇心思着，从前爷爷也经常会辟谷上一两个周，也不乏是个养生的法子，便随卫玠去了。
昨日又说自己在食药，饮食也该注意，反正只要是厨房做出来的菜，皆是要忌口，而士族又极流行遵循古礼，过时不生火，因此卫玠又饿了一天一夜。
采薇不知道卫玠是什么感受，反正她实在是不能忍了。
今个一大早，采薇就跟着刘妈妈学起了煮羊汤，为此楚昭现在见了她，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唯恐避而远之。
话说回来，她做饭真的有那么恐怖吗？让楚昭见了她就跑。
不管怎样，采薇都已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让卫玠乖乖把饭吃了。
采薇无辜的眨着她纯洁的大眼，语气要多柔就有多柔，要多软就有多软，“公子说的哪里话，采薇怎么舍得给您下毒呢。”
“因为采薇打碎了我的琉璃盏啊。”卫玠身子向后靠着，同样是眨着眼睛，温柔作答。
采薇忽然站起身，“嘭”的一声，手掌拍在几上发出巨大声响，用那么大劲，采薇似乎也不知痛，双手撑在几面上，身体往前倾，目光灼灼盯着卫玠那张秀美的面孔，将声音提的极高，“公子，您还敢提琉璃盏的事，若不是您当日故意压住我的裙摆，那琉璃盏会碎吗？”
前几日，骁骑将军王济来府上做客，恰巧听闻卫玠病着，便带了琉璃盏前来探望自己的小外甥。
就在采薇奉完茶，准备退出房间时，卫玠突然叫住了采薇，让她将琉璃盏好生收起来，只怪采薇太单纯，没能识破卫玠的坏心，听话的找来了托盘，在盘中仔细垫上一层锦布，小心的将琉璃盏放置于托盘的中心。
就当采薇端着托盘时，突然发现裙摆似是被什么扯住，身体的惯性让采薇向前栽去，她就亲眼看着那琉璃盏，在空中划出一个极美的抛物线，然后落在地上，摔成了琉璃渣。
或许对于财大气粗的王济来说，摔碎一个琉璃盏并算不上什么大事，所以他没有在意，更别说生气或者要惩戒采薇什么的。
相反，当日的卫玠很生气，还说要严惩自己，吓得采薇连忙跪地认错。
“公子以为采薇认了错，就真不知是谁做的了吗？”也不知是不是采薇靠的太近，迫使卫玠身子不停向后仰着，眸中写满了无辜，一向沉稳从容的谪仙，也变得惊慌无措起来。
“采薇，你别挨我这么近。”卫玠说完，脸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卫玠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的孩子，虽然他也曾亲眼目睹世间沧海桑田的变迁，但在男女之事上，除了母亲王氏外，还从未有任何一个女子敢这般大胆的接近他，这方面的卫玠无疑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发现了这个秘密，采薇更是玩性大起，卫玠越不让她接近，她越是要在不惹怒卫玠的基础上，占尽便宜。
采薇噙着坏笑，再朝卫玠面前凑了凑，卫玠身体再向后倾一些，“公子有命，采薇怎会不从，不如这样吧，您乖乖把饭吃了，采薇就离你远远的，再也不接近你了如何。”
在采薇死皮赖脸的攻势下，卫玠只能答应了她的要求，端起羊汤浅浅喝了几口，然后将碗推到了采薇面前，神色凝重的说：“我真的喝不下了。”
“再喝点。”一碗汤，卫玠才喝了不到三分之一，就称自己喝不下，采薇将碗再次推到卫玠面前，而卫玠确是连连摇头，把碗再推向采薇，“我是真的喝不下了。”
采薇沉思片刻，笑着对卫玠说：“公子，您不会就是因为一个琉璃盏，才茶饭不思的吧。”在她的印象里卫玠对于阿堵物绝不会上心，一个琉璃盏，碎了也就碎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说的不错。”
什么？采薇掏掏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卫玠不但承认了，还承认的理直气壮，这还是采薇认识的那个，不染凡尘，高高在上的卫玠吗？
卫玠忧伤的敛着眼眸，以一种极悲戚的语气说道：“我甚是喜爱那琉璃盏，可没想到采薇你却冒失的将它打碎了，你可知那琉璃盏，在皇宫也不过三盏？”
“那……它究竟值多少钱，采薇赔给您还不行吗？”
“赔？”卫玠嘴角上扬，缓缓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采薇身边说道：“只怕采薇是赔不起了。”
卫玠本就是想吓唬吓唬采薇而已，因为谁让心虚时候的她看起来这么有趣。
采薇忽然从蒲团上站起身，跑到桌上拿起纸笔，认真书写着。卫玠饶有兴味的走过去，却看到纸上赫然写着欠条两个大字。
最后采薇放下毛笔，将纸张亲手交到卫玠手里，卫玠接过看着上面的内容，笑容变得有些古怪。
欠条，采薇摔碎卫公子的琉璃盏，因当下无力偿还，甘愿卖身为婢偿还欠款，直到还清债务为止，许诺人采薇。
这是什么啊？卫玠不明所以的看着。
“公子还有什么疑问和不满吗？”采薇问。
卫玠看完这张所谓的欠条，拿在手里嫌弃的晃了晃，“若哪日采薇反悔了，它也就成了一张废纸，没什么用的。”
“那算了。”采薇说完伸手去抢卫玠手里的欠条，却不想被卫玠轻巧躲开了。
“也不是完全无用，既然都写了，那就勉强用吧。”卫玠说着，将欠条一点点折叠好，放进袖中，“若你哪日想要反悔，可是要付出双倍代价的。”
“好。”话出口，采薇又有些后悔，可已然是不能，索性采薇也不再纠结，朝卫玠伸出手掌，“我们击掌为誓吧，这样公子就不用担心采薇会反悔了。”
这是为了让卫玠定心，也是为了让采薇自己定心，从前采薇总想着若能快些离开兰陵郡公府该是多么好，但在槿烟被杀后，采薇突然发现从前的自己，虽然有着比这个时代的人更超远的目光，对历史的把握，但却深陷天命的沼檀，一味选择逃避。
她用狭隘的目光来看待当前局势，只看到即将降临的八王之乱，中原沦陷，衣冠南渡等等一系列灾难，却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即便有山氏做后盾，但她却不是一个杀伐决断，擅长谋略的谋士，在这乱世她一个女子又怎么立足？
现实与幻想之间，永远隔着一条名叫残忍的河。
在卧床的那些时日，多次权衡利弊下，采薇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卫玠，离开兰陵郡公府呢，只要现在卫玠还有保护她的能力，她就能安心的留在他身边，既然不想在煎熬中痛苦的生活，那么就暂时放下顾虑，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过好眼前的日子，眼下她可以这般简单活着就很好。
其余的事情，就留到十年之后再说也未尝不可。
卫玠望着采薇因为举手动作，露出的半截纤细的手臂，轻轻笑着，伸出手合上采薇的手掌，“你就不怕我会反悔吗？”
采薇摇摇头，清亮的眸子对上卫玠的眼睛，“如果公子要反悔，采薇能拿公子怎么办呢？采薇既然做出了选择，也就会无条件相信公子，采薇信公子绝不会欺我。”
誓言，是最不可靠的。
看着卫玠温柔浅笑，采薇慢慢收回手，为什么她感觉卫玠方才在用一种很温柔的力道，抚摸着她的掌心，还似乎带着浓浓的不舍。
这应该是她的错觉吧。
市集上，一位男子行其间，他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神态从容自若，身着一袭纯白大袖长衫，领口微敞露出半抹胸膛，手持羽扇，脚踩木屐，悠然前行，墨发如瀑散披身后，颇有神仙奕奕的风采。引得众人驻足称赞“好人物”——此人便是王玄之。
转过街道，又深一巷，王玄之走到郡公府邸前停下，仰头看了看上方巨大的匾额，命身后的小侍童上前扣门。
不一会，便有几个卫家奴仆开了大门问道：“何人扣门？”
王玄之的小侍童提着竹篓，恭敬的作揖行礼，“我家主子乃是琅琊王氏王玄之，今日特地前来拜会卫玠郎君。”
奴仆见这小侍童不仅外貌儒雅，说话行事也甚是知礼，便上前对王玄之深深一礼作揖问道：“不知公子可有拜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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