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有客巧来兮
采薇走出大殿，漫步在王家府邸的主道上，先前她曾留心过这王家府邸的大致地形，虽然有些模糊，但几座主院的方向她还是记得的，不至于迷路。
崇尚自然，在魏晋时期被完美诠释着，不管内部被装点的多么奢丽，外部永远都是一片绿影葱翠，碧水长天的景象。
琴声歌声久久不绝于耳，采薇捂着肚子，漫无目的的来回游荡。
恍然间，见王澄一人立于八角亭中，采薇挪动步子正想上去打招呼，却见一位侍女端着托盘走到王澄身侧，盈盈福身。
采薇蹑手蹑脚的靠近八角亭，身影一闪，躲进一旁的灌木丛中。偷听墙角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做，有些冒险，但又有一种探索未知的欢愉和兴奋。
采薇承认自己并非因为今日王澄与王衍之事，而忧心他才跑来听墙角的。
担心他，那是王澄妻妾该做的事，而她只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而已。
“公子，这寒石散能令人一尝神仙之乐。”
王澄侧面从托盘中拿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放入口中。
然王澄是背对着采薇，因而她无法看到王澄的表情。
寒石散又名五石散，最初是名医张仲景研制的一种主治伤寒的散剂。性热，发汗，属于活血化瘀类的药物。
魏晋时的著名美男子，何晏何平叔，皮肤白皙到让人怀疑他是敷了粉，有一次皇帝在夏日赐他一碗热汤饼，命他当场吃掉。
何晏吃完后自然满头是汗，用袖子擦抹，而肤色益白。
就是这个风流才子，因为小时候体弱多病，经常服用五石散。
甚至在五石散中加入了新的成分令人神情气爽，用现代的话来讲，便是有种制幻和催情的作用。
这散中含大量硫磺，会让人皮肤变得薄细。
一时间名士贵族，竞相效仿，上流贵族服用寒石散，形成了有一种全新风尚。
而五石散的症状，采薇没有尝试过，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鲁迅在一文中曾写到，服用寒石散后身体会骤冷骤热，只能喝温酒，洗冷水澡、吃冷食、行散也就我们说的散步。
魏晋风流与五石散有着分不开的关系，从衣着、到言行、到文学创作，无一不受五石散的影响。
服用五石散的名士，不胜枚举，但死在五石散上的名士也不在少数。
所以，这种东西在采薇心里，一直都是报以嗤之以鼻的态度，她不介意别人服，但她也绝对不会去想占这个东西。
随后侍女替王澄解开衣袍，这动作本就亲昵，加之王澄服了散，此时他的脸已经贴上了侍女脸颊慢慢的厮磨着。
侍女浅浅的□□声传来，采薇愕然，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遇到了点麻烦，寒石散是具有催情功效的……
进还是退？
进，她往哪进，难不成冲出去和他们打个招呼，说自己只是路过，让他们继续吗？
退，她往哪退，若是在这个时候被王澄抓住她的小命也就不保了吧。
难不成真的要让她在这里欣赏一场活春宫吗？
就在采薇万般郁结时，亭中又传来衣履落地和女子轻吟的声音，采薇全身一个激灵，心中懊恼：早知道就乖乖跟在卫玠身边，不乱跑了。
手腕却突然被一只白皙的大手抓住，一阵扑鼻的香气飘来，采薇身体便向一旁被扯了过去，“跟我走。”
灌木后发出簌簌声响，王澄猛的抬起头，向那方向望去，“谁？”
半晌无人回应，王澄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由蹙眉。此时身下的侍女已经伸手勾上了他的颈，王澄低下头，看着身下明艳女子神态迷离，得意一笑，横抱起女子，便朝亭外走去。
那侍女靠在王澄怀中，绵绵软语带着女子独特的妩媚风骚。
采薇就这样被人拉着一路奔跑，终于二人跑到一座废弃的院落中，男子方才放开了采薇的手腕。
两个人皆是双手叉腰，仰天大口喘息着，脑袋里一片空白，脚下也是绵软无力。
“我说你这个婢女胆子还不小，竟然敢偷看别人欢愉？”少年强行平复着紊乱的气息又道：“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只怕是已经被拖去打死了……”
缝隙中长出的野草，将石板隔成了一个又一个方块，看着这个院子当真荒废很久了。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许是出于变声期，少年声音有些沙哑。
采薇迟疑片刻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和她讲话，“抱歉，公子刚刚说了什么？”
抬起头，采薇这才看清与她说话的少年，他容貌娇艳，虽是男子却带着女相，且衣着华丽，一看便知家境极好。
而且他的肌肤好白，白的有些不太自然，就像是……像是敷了粉！
对上采薇审视的目光，少年一愣，随即领悟了她的意思，“怎么样，是不是想问我这粉是从哪来的？”
果然是敷了粉，采薇嘴角抽了抽，本想说些什么，却是被少年抢先开了口，“我这粉可是从建康购来的，一年只有这么三盒，这粉很细，是用珍珠、桃花……”
少年给采薇的震撼，绝对不亚于从别人口中听到卫玠喜欢美男时候的惊愕。
男子敷粉嗑药，在这个时代是时尚，就像是穿衣服一样寻常，十个人里便有一半的人会敷粉出门。
剩余的便是如楚昭这般，化妆术本就高超，除了必要时候，他们都不屑于敷粉点唇，又比如说像卫玠那般天生丽质难自弃，又崇尚自然的就肯定不会做。
从来没有一个男子会与他如此畅谈，这少年是第一人。
看着神色古怪的采薇，少年同情心骤起，“你不会是听不懂我在讲什么吧？”这丫头也太可怜了，身为一个女子，竟然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少年暗暗下决心，他一定要好好给采薇恶补一番这方面的知识。
可是采薇一点也不想听，但本着良好的自我修养，采薇还是担当着一位合格的聆听者。
这是个崇尚美色的时代，尤其是男色。
两人选择了一条最为清幽僻静的小道走着，许是见采薇是侍女，除了美容驻颜的话题外，对其他的话题少年皆是闭口不谈，他认为即便是最肤浅的周庄之道，她一个侍女也是听不懂的。
抛却前人晦涩深奥的人生感悟，采薇不时也会告诉少年一些天然美肤养颜的方法。如此的采薇让少年很是欢喜，眼睛里始终闪着明亮的光。
两人倒是相谈甚欢，少年用手一拍脑袋，懊悔的对采薇说：“差些忘了正事，余墨要先行一步，就此别过吧有缘再见。”
采薇福身行礼，余墨走出两步，又好像是忘了什么，转身冲采薇粲然一笑，“卫公子已经离开了大殿，采薇只需一路向东，便可以找到了。”
采薇楞在原地心想：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余墨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歪一下脑袋，漫声道：“当时大殿上，我在卫公子身边看到了你，所以留心了。”
也对，卫玠走到哪里都令人瞩目仰望。
目送着余墨离去，采薇背对着夕阳，一路向东行去，行至一处白石桥头，便见到了那清雅高贵的纯白身影。
卫玠一人静静站在湖边，就在采薇踏出回廊之际，他的目光便迎了上来。
遥遥相望，卫玠温柔一笑，对采薇伸出手，点头示意，要她过来，就好像他一直在这里等她，等她同他回家。
采薇呆楞在原地痴痴笑着，恍若身处梦中，却是应了他的邀请。
可当采薇下定要走向卫玠的决心时，却亲眼看到一位女子走到他的身后，亲手为他披上披风。
他转过身，静静看着女子为他系好丝带，女子温婉一笑，就好似人间四月芳菲尽，优雅中带着浓郁的书卷气息。
她们看起来竟是那样和谐，就好像是完美的圆，没有缺失的遗憾，完美的无可挑剔。
采薇想要上前，可脚下仿佛是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半步。
他在明朗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她却只能躲于晦暗中游荡。
采薇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没入黑暗：他们真的很般配！身为卫玠的侍女，她应该高兴，对，应该高兴。
采薇转身快速奔跑，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就好像是突然迷失了方向，心中太过沉重，唯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平复她混乱的思绪。
踩上绵软腐烂的竹叶，采薇才慢慢停下了脚步，环视四周，她正身处在一片翠竹林中，恍惚间，就好像回到了沐清园。
采薇踱步在竹林中，越走越深，绕过一颗颗清幽的竹，忽的竹林褪却，空留一片镜湖远山，这样的视觉冲击，就仿佛是穿越了时空的隧道，来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采薇缓缓走到湖边，只见湖面有隐约的水雾，平静的湖面上一叶轻舟漂荡着，一支鱼竿被斜斜插在舟上，无人过问，而舟上修长的天青色身影慵懒的半躺着，墨发随意披散，没入水中，他却依旧悠然惬意，只顾融在山水之中。
“山青露凝霜，醉卧镜湖兮。
扶鸾遥梦迟，路漫漫其兮。
谁道清茶香，有客巧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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