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青竹青竹潋滟流水
今一早，采薇懒洋洋地拖着扫帚走出屋，看着被打的湿濡的地面，她眸子动了动，抬步走到院中，深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
昨夜里，春雨絮絮如丝落，满院芳华悉数落做春泥。
虽然已是到了早春时节，但雨后的清晨寒意依旧料峭。
百转千回，又绕到了起点，谁说这不是命呢？
幽幽叹息过后，采薇紧了紧手里的笤帚，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
走廊下，两个侍女打扮的少女，怀里抱着竹篮，篮中皆是贵人们需要清洗的衣物，当看到采薇时，两位少女对视一下，便盈盈向采薇这边走来。
“我说这是谁，原来是那个小偷。”
“就是说，偷了卫公子的玉冠，还敢厚着脸皮赖在兰陵郡公府，当真是不要脸了？”
采薇又将手中的扫帚紧了紧，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地面，漫无目的的扫着地上惨败的花瓣，似是根本听不到两位少女的刻意挖苦。
而对这些讽刺挖苦，采薇已经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她们想说什么也就随她们，嘴长在别人身上，难不成还能去用针线给人家把嘴一一缝上？
先不说人家乐不乐意，采薇首先就没有那闲情。
少女们见自己被无视，心中更是恼怒，她们平素看着贵人的脸色过日子，那是因为身份卑微，可她采薇算是什么东西，也不过是个出生卑贱的主。
少女们走到采薇面前，刻意阻了她扫地的动作。
采薇拢回笤帚，抬起头看着两位与自己相同打扮的少女，浅浅笑道：“姐姐们今日好早，辛苦了。”
听到采薇的问候，其中一位少女嗤笑一声，不屑的开口，“哪里，我们哪里比得上妹妹呢，赖在床榻，一赖就是半月。”
任凭她们说的话再难以入耳，采薇都依旧一副谦卑模样。
“哦，还没问呢，妹妹的身体可好些了？自打你病了以后，我们姐妹对妹妹你皆是挂心的紧，生怕妹妹你挺不过这一关来，不过如今看来妹妹果真是大福大贵之人，都已经能下地干活了，真好。”
“让姐姐们挂心了。”
两位少女几次三番的语言挑衅都像是打在棉花上，软软的，许是觉得无趣，片刻相视一眼，便扭头走了。
而此刻的采薇则看着两位少女婀娜的身姿渐行渐远。就这么走了，采薇还以为她们今日会有什么新奇的语言，原来每日也都不过是几句的重复。
半月相处，府中下人们皆知采薇性子温和，一般不会与别人置气，或是摆什么臭架子，所以府中许多人敬着她。
只是有人敬着，便就有人借采薇这一点，使劲欺负她，若非筱毓如今已是在卫璪身边做了贴身侍女，平素时常的照拂，恐怕采薇还没有病死，就已经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给欺负死了。
想到这里，采薇又是一阵轻叹。
半月前她本就应该前去卫玠所住的沐清园伺候，可那时采薇完全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卫玠，也不知如何向他解释玉冠的事情，所以一时的头脑发热，她就决定先如此拖着。
当天夜里，采薇便偷偷一个劲的往自己脑袋上泼冷水，直到医官确诊她染上了风寒为止。
卫玠体弱多病，平素多说几句话，都会感到乏累不堪，所以爱子心切的卫夫人干脆剥夺了卫玠的话语权，仅仅只允许在规定的时间，或地点，让卫玠少说上两句。
然采薇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想出了用病体拖延的办法，这也使得同她一道进府的侍女们都被分了地方，而她只得一人孤零零地待在着小破院里。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粒细小的尘埃，慢慢被遗忘，在风中飘摇，在晦暗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半个多月，再这般耗下去也就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采薇握了握手中的扫帚，不再迟疑，回房净了身，换上干净的侍女衣裳，再为自己束上一个最简单的发式。
坐在铜镜前，采薇仔细的在颈上的伤口处涂抹好药膏，才起身推开门，朝着卫玠所在的清沐园而去。
这半个多月里，采薇从筱毓那里学来不少东西，从穿衣到束发，基本上已经快达到事无巨细，都需学学的程度了。
筱毓还不止一次的笑话过采薇，说若不是已经认识不算短的时日，她真当要把采薇认做是哪位士族家的女郎，什么都不会做，想来也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
站在虚掩的朱漆大门前，有些踌躇不决的意味，采薇扬起头，看到那青墙之后，青竹无意探出了头，枝叶交错扶苏着，多了抹清幽的绿意。
采薇是真的没有想到在这花木繁盛，精致秀丽的兰陵郡公府，原还有这样清雅舒怡之处。
要知道这整座兰陵公府的占地面积广阔，分为内苑和外府，外府还建有一定规模的园林，大小可供人居住的也就不过几百个大间。
而已。
其繁复奢靡的程度，令采薇咂舌，不止一次的怀疑，这卫璪会不会是个贪官。
采薇望着青翠枝叶出神，清晨阳光穿过叶片，一晃而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只是一个瞬间，采薇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错觉，她连忙用手揉了揉眼睛，可当再次睁开眼时，却又只剩下一片碧色。
真的是眼花了吗？采薇小声嘀咕几声，伸出去的手，在碰上大门的瞬间又立刻缩了回去。
这半个多月以来，她一直表现的镇定自若，就连筱毓也以为采薇是完全没将玉冠之事放在心上的，可是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那一日卫玠临走之前的神情，采薇可是比任何人都在乎的啊。
因为他毕竟是采薇来到这个陌生环境中，知道的第一个人，可就是这样重要的人，恐怕如今也很讨厌这个说谎都不会脸红的她了吧。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采薇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莫名的绝望堵的采薇心里难受的紧，她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着，就这样周而复始几次，才慢慢睁开了眼。
有些事迟早要面对的，有些人迟早是要见的。
可以躲一日，难不成还能躲一年？
更何况，她还欠着卫璪一份恩情呢！
对，全当给卫璪报恩情了。
经过几次反复的心理斗争后，采薇长吁口气，不再犹豫，伸手推开虚掩的朱漆大门。
沐清园，这园果真应了这名。
启门的一瞬间，如沐于三月春风，清凉的绿意映入眼帘。
采薇脚下踩着柔软的嫩草，鼻尖嗅着湿润清新的空气。
成片青竹形成一道天然屏风，将院落很好的隐藏起来。
重叶叠嶂间，有微风拂过，枝叶发出碎碎声响，采薇才可在依稀之间窥到几许楼阁亭台的身影。
穿过青竹林，转辄便是潋滟湖水伴着白石玉桥。
走上石桥时迎面，一位女子盈盈便向采薇走来。
这女子虽然做侍女打扮，但一颦一笑皆矜持有度，她的修养气度绝对不比任何一位士族小姐差。
“你便是采氏阿薇？”
听到女子这般称呼自己，采薇不由眉头一跳，心觉难听。
那日槿烟询问起采薇的姓氏，采薇一时答不上来，便胡诌自己姓采，她本没有上心，却不知为何西晋的人都喜欢这般称呼别人，所以她便也中了道，从采薇成了采氏阿薇。
采薇略略向女子福身，“正是奴婢。”
女子见采薇行事还算有礼，谦和一笑，“我名唤阿容，是公子的贴身侍女，以后你便叫我阿容就好。”
“诺。”
采薇尽量放慢自己的动作，让自己看起来稍稍矜持稳重一些。
“我知你今日会来，既然来了，就随我一道去公子的房中。”
“公子……房中……”这么快，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采薇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阿容眼神有些怪异的望着采薇问道：“怎么阿薇不乐意？”
阿容的声音有些冷，目光亦是冷冷，看的采薇一个激灵，连忙摆手。
“不不不，采薇半分不乐意，没有，阿容莫要误会。”
天啊，采薇只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完全不受大脑控制了，就连普通的语言表达能力都快丧失了。
采薇窘迫的用贝齿咬下唇，小脸涨得通红。
阿容见采薇模样，不弃反笑，她用袖子掩住嘴巴，“没事，我懂，公子珠玉之貌，绝美无双，阿薇第一次侍奉公子，不免会紧张。”
“不过没关系，公子待人温和有度，阿薇待会只消静静站在一旁看我们如何侍奉公子便好。”
什么和什么。
采薇一脸茫然的听着阿容方才所说的话，只感觉一句句恍若惊天之雷，霹的她外焦里嫩。
难道阿容是以为自己对卫玠有着爱慕之情，才会紧张到说话语无伦次。
采薇笑的苦兮兮，“多谢阿容好意提醒。”
阿容满意点点头，简单与采薇说上两句，便带着采薇先行开路向卫玠所居住的主屋走去。
一路上，阿容与采薇讲述了许多关于卫玠的事情，唯一让采薇感到吃惊的便是，她们对于卫玠的了解，实在太过透彻。
透彻到让采薇怀疑，是否卫玠今日少了一根发丝，她们也能做到了然于心。
行小一段路程，采薇随着阿容穿过一条曲折的长廊，来到主屋中央，只见门口站着几名侍女，一个手持黑漆托盘，盘中放置着为卫玠所准备好今日要穿的衣衫，一个端着一只铜盆，还有一个手捧两块叠放极其整齐的手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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