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西门吹雪
越近，陆小凤便觉那铮铮铿锵的琴声如飞瀑直下，化作渺渺，高山流水，悦耳动听。
他恍然察觉异状，忙抬头环顾，便见山林之中诸多蝉鸣鸟叫尽皆息声，如同在静心听曲，不敢打扰。
本是酷暑难耐的天气此时竟感微风拂面，如临春天。
陆小凤身形潇洒灵动的穿于林中，沉声道：“仅这随手所拨一曲，便胜过浸淫此道多年大家。”
身后花满楼轻摇折扇笑道。“看来，此行不会无功而返了。”
只是，越往里走，那琴声却始终缥缈，难见清晰，像是双方距离从不曾减少。
陆小凤脚步顿止，如今，那琴声竟已是再难分辨方向，难判身在何处。
“遭了！”他眼神忽的急变，脱口道。“这琴声是故意引我们过来的，独孤一鹤有危险。”
想到这里，他便要与花满楼转身往回走，怎奈何，林中所起微风在这一刻是凭添了一股萧杀之意。
一时间落叶萧萧，簌簌飘荡，宛如初秋凉意，沁入二人身体。
耳中，那连贯如高山流水的曲音也起了变化，像是一个初入琴道的弟子，曲声变得断断续续，往往只拨一弦，响一音，便要停下许久。
而这一音，却是久久不散，回荡于山野，震的山石悚然，惊的万物俱寂，只有飘叶飞舞之声。
“既是前路漫漫，来路无踪，二位何不静下心来且听一曲，不会太久，半盏茶，足矣。”
听那声音陆小凤眼神一凝，很是严肃。“果然是你。”
说话的，是当日那个女子的声音，如那张姣美容颜，她的声音，陆小凤即便只听一次，也能听的出来。
他看了眼周围飘动的树叶，那树叶看似寻常，随风而动，可是却并不见其沉落，好不诡异。苦笑一声，陆小凤竟然真的安安分分，随意寻了个石头半倚半躺的坐了下来。
花满楼却是比他斯文的多，只是静静地站着。
“你真以为你赢定了？”
陆小凤闭目如养神，口中的话却隐露讥讽。毕竟，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如今只剩下两条眉毛了。
便是他也确定不了那家伙的行踪，但他知道，“西门吹雪”肯定就在附近，时时刻刻等着。
“若你指的是那“万梅山庄”的主人，你便该好好想想，他的剑，是否够快。”
神秘女子语气平静，声音随琴声而至，令陆小凤豁然睁眼，一脸的惊色。“那个和尚？”
他心头一急整个人就欲动身，可身前瞬间便有无数飞叶而至，“嗤嗤”作响，那声音竟是比蜂群还要要密集。
骇然之余只得硬生生止步，而那些飞叶，则是一个个好似铜铸铁打，“叮叮叮”尽数没入他身前的地面，深入寸许，密密麻麻。
瞧着这恐怖一幕，他脸色青白交替是高声喝问道。“你们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然那琴声主人却再也不言语半字，只有平和起落的琴声。
青石，白衣。
白衣指的是一长发披散半束的剑客，一身白衣胜雪，抱剑而立，他的装束简单，但整个人就像个人形的冰块，从骨子里散发着一种冷意，生人勿近，冷峻无比。
而他的面前有个巨大的青石，恐怕是因为几日前下的几场大雨，让那青石跟脚附着着一层苔藓。
而青石上面，一个半蹲的素衣和尚正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他右手半张放在耳旁，如同听着远处隐隐的缥缈琴声。
西门吹雪的冷就好像是流淌在血肉里面一样，他面无表情，就像个冰雕。
他没有去看那和尚，眼中唯一充塞着的，是自己身前的一道横线，准确的说那并不是一道横线，而是一道比小拇指还细的浅沟，那是一道剑痕。
这道剑痕本是没有的，可就在几个呼吸前却陡然一现，看似不过数丈长短，然在他眼中已成唯一，就好像横亘在世间的天堑，直达天际，没有终点。如一道不能，不准，不许跨过的鸿沟。
他明白，这条鸿沟也许飞鸟能过，也许野兔能过，也许长蛇能过，哪怕是蚂蚁也能过，而他，不能过。
也许这世间任何一人都可以从这条线上踩过，贩夫走卒，妇孺老幼，可偏偏，他不行。
只因此时此地，站在这里的，是他。
剑痕不深，如孩童嬉闹玩耍时以树枝刻划下的痕迹，甚至，还有些歪歪扭扭，不是那么的直。
地面表皮被划开了，露出了里面泛黄发黑的泥土，像是一条未愈溃烂的伤疤，仔细一闻，还能闻到些许的土腥味。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表情，可事实上，自从他看到那条线后，他握剑的手便不知不觉的有些发紧，五指不断增加的力道下还能看见那渐渐泛白的关节。
如同那条线的另一边是无底的深渊，是无边的黑暗。
但是，那一头，没有深渊，也没有黑暗。
有的只是一个和尚，一个穿着僧衣赤脚的和尚，那宽大的袖子和胸襟上依稀还能看见点点斑驳油渍。
渐渐收紧的力道令他握住剑柄的手有了一丝颤抖，就好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摁住了他的剑，也摁住了他拔剑的心。
而他，正在挣扎。
鬓角开始有了微汗，而那剑身正在一点点的被他颤抖着拔出，很慢，慢的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变作了一只“蝼蚁”。
他之所以要拔剑，盖是因为他想越过那条线，而当剑全部出鞘后，便是他越过那条线的时候。
但在越过之后，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正因为“不知道”，所有他的手才颤抖。
也许，是“败亡”吧。
他如是想到。
而他胜雪白衣如今也被冷汗悄然打湿。
他“痴”剑，但他从来没想过原来某些时候拔剑也会这般的折磨人，短短的几个呼吸他却感觉比自己过往所走的路都要漫长，难行。
“叱！”
剑身，剑尖，终于全部出鞘。
他双膝猛然一曲，双足顿地，整个人借着那股反冲之力人剑合一朝那条浅沟冲去，如同自己也化成了手中的剑，化作一道取人性命的寒芒，快到了极点。
而浅沟那一边，蓦的响起一个声音，一个平静中带着几分赞赏的声音。
“不错！”
然后，西门吹雪的瞳孔骤然一缩。
果然，浅沟那头没有深渊，也没有令人恐怖的黑暗，可在他眼里，那却是比前两者加起来还要恐怖的东西。
一根手指，纤细白皙的食指，指肚饱满圆滑，其上纹理更是清清楚楚，赫然充斥在他的眼目里。
然后，落在了他的胸口，刺了进去。
琴声，消失了。
陆小凤与花满楼的身形瞬间腾空而起，一人于林中穿行，快到了极点，残影憧憧，一人则是直奔“峨眉派”而去。
陆小凤感觉的到，不远处一股自己熟悉无比的气息正在慢慢衰弱，像是会一直这么下去，直到消失。
“啊！”
不甘心的吼声里饱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终于，他在林中一块巨大的青石旁停了下来，神色怔然的落下，落在了那倒在地上的白衣身影旁。
身下，是一滩血迹。
陆小凤嘴唇开始泛白，但当感受到对方气若游丝的呼吸，眼里却是泛出了泪，像是喜极而泣，他还活着。
“峨眉派”。
迟来的花满楼有些默然。
耳中除了一声声的哭嚎便再无其他，而那独孤一鹤的气息，已然消失，显然是败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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