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十章 浮华后的暗巷 3
紧张了几个月，心突然宽下来，大家都松懈下来。“晚上去庆功宴吧！”不少同事开始商量着去哪里聚餐。
入江先生收起笑容，严肃地吩咐着大家：“最后关头不能松懈，守住成果，别再有什么变数。要庆祝，等过了今天。”
虽然他这么说，大家都摆出大可放心的态度：“都多了两个亿，高枕无忧啦。”
我看看入江先生，这几个月，他一直都高度紧张，超负荷地工作。虽然面上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不愿看到望月先生离开吧。
午休时，我拿出昨天初见中介男子时他递给我的名片，在网上查找，果然他名片上的是虚假的地址，电话也是空号。望月先生只知道我和萌萌昨天遇到了骗子，我并没有告诉他被骗子同伙用刀威胁的事情，如果他知道的话，会怎么做？思虑再三，我打电话给俞总，告诉他我觉得应该报警。
俞总在电话那头停顿了半天，叹了口气对我说：“小姑娘，我觉得还是算了。这些都是社会上的混混，两百万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也不至于再过来找麻烦。你因为这个得罪他们没有好处。就算他们被抓了，顶多关几天，出来后再找你们麻烦怎么办？毕竟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听叔叔的，这件事情就别去想了。答应叔叔好吗？”
俞总说的话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都被灌输“不要得罪恶势力”、“吃小亏积大福”的观念。一个人长大成熟的标志，似乎就是能够理解并且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法律的边界钳制不住罪恶的蔓延。我承诺俞总不会报警，但耐不住心里难受，陷入了沉思。
三月平稳度过，顺利超额完成目标。四月的第一天，大家进办公室上班时都步履轻盈，谈笑风生。
“有胆说，没胆来。哈哈！”大家嘲弄着当时信誓旦旦说四月一日要来兴师问罪的白山。得知我们超额完成任务，他并没有露面。
晚上下班后，大伙儿到附近的居酒屋办庆功宴。因为喝酒的关系，一个个脸泛红，情绪高涨。经过之前的几次聚餐，我发觉望月先生是一个不怎么投入集体活动的人，他人虽然在场，但也只是在场而已，温和地看着大家闹腾，像个旁观者。今天他也是这样，并没有喝多少酒，静静地坐在那里，偶尔笑着和左右同事聊上几句。聚餐结束，大伙儿嚷嚷着要去第二家餐馆接着聚，他让大家尽情玩，自己先走了。因为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作风，大家也觉得没什么，自顾自往餐馆去了。我也不是喜欢热闹的集体活动的人，正打算离开，无奈被藤田女士和长谷川先生拉着，和大伙儿一起进了餐馆。
酒过几巡，大家热闹地谈着最近的趣闻和办公室八卦，我觉得无趣，想着找什么理由提前离开。这时，正好橘雅希来电话，问我要不要去他家坐坐。
夜晚中的神社亮着几盏灯，昏黄中多了一抹沉静之意。穿过绿丛，我来到橘家。二楼灯暗着，不知是不是橘雅希父母已经睡了，怕吵到他们，我没有按门铃。一推门，没有锁，便轻声走了进去。
饭厅没人，我找到里厅，只见两个背影坐在厅外沿廊，面朝着庭院正聊着。那两个背影，一个是橘雅希，一个是望月先生。
“这么多年了，也该放下了吧。”是橘雅希的声音，很少听到他这么严肃认真。望月先生沉默着，橘雅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在你心里，她或许是上苍带来的天使，可我看来，她不过是这么多年困着你的一场虚无缥缈的梦魇。你的情感要压抑到什么时候？为了一场不可能的梦，克制住自己的真心，值得吗？你可千万不要像我，到失去了，才知道，一切都回不来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却不知该如何打断他们的谈话。察觉到背后有人，他俩回过头来。看到我，望月先生露出惊讶的神情。橘雅希笑着对我说：“你来啦。”他转头对望月先生说道：“是我让晴夏来的。今天有客人送了上好的龙井，我正好让她过来品一品。”
望月先生无奈地轻笑：“晚上喝龙井，你还真有创意。”
橘雅希调皮一笑，问我：“晚上喝茶睡得着吗？”
我随意一笑：“没事，照样睡得好，五头牛也拉不回来。”
橘雅希去饭厅泡茶了，留下我和望月先生在沿廊上，他没多搭理我，只是静静望着夜晚的庭院。我只好尴尬地在他附近坐下。
“很多年前，橘雅希和一个来自中国的东北女孩儿相恋了。”他把话题引到橘雅希身上，“他那一口流利的口语，就是从那儿学的。两个人情投意合，但女方家里因为他是日本人的关系，坚决不同意两个人在一起。后来迫于家里的压力，女孩儿回国了，他们就这样分开了。”望月先生转过头静静看我，轻轻一笑：“身份真的是问题吗？”
原来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橘雅希还有这样的伤心往事。中日之间的恋情的确可能遇到各种问题，何况橘雅希的家族在日本有着不小的影响力。我不禁脱口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我听说，橘家在日本商界和政坛都有影响力。橘雅希，他是右翼？”
“怎么，他是右翼的话，你就不再和他做朋友了？”望月先生狡黠地看着我。
他这么一问，倒让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橘雅希对我从来都是笑嘻嘻的，橘家大婶对我和梦月姐姐亲切关怀。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他这个问题。
看到我沉默不语，望月先生笑了：“雅希是左翼。他出身自老派的财团世家，族里确实对商界和政坛有些影响力。很多时候，需要各派从中调停的时候，他能发挥不少作用。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其实是一个很有力量的人。只不过，整日游走于各个不同势力之间，压力自然不会小，政坛蝇营狗苟脏秽不堪，也实在不合他的心性，个中苦楚只能咽在肚子里，免不了成天放浪形骸、戴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子面具罢了。”
“怎么，才煮一壶茶的功夫，你就这么把我卖了。”橘雅希提着茶壶茶杯，走过来笑道。
望月先生回过头对他调皮一笑：“知道你不会介意才说的。”
“如今的国会由政治老人把持，政客们对国民承诺的新气象，从来不曾实现。”橘雅希坐下，笑着长叹一口气，“有时候，我还真不想和他们玩下去了，不如回来守着家里的神社过日子，倒也自在。”
我看着他说道：“一个人的力量虽然微小，但总比没有要强。现在年轻人一个个都对未来漠不关心，长此以往终究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你在那里，至少可以对年轻人有些好的影响啊。”
他笑着给我倒茶，茶杯里溢出清香。“上次听你说爱喝龙井，这次得了上好的，就想着你，我够意思吧。这么好的茶不多见，就你过来我才拿出来，一般人来我才不给喝呢。”
看他在那儿半开玩笑似的说得眉飞色舞，我扑哧笑出声来：“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吗？下次我回国的时候，去杭州茶山给你带一些上好的龙井来不就好了。”
望月先生也笑了：“雅希这是想说，再好的东西，没有懂得欣赏的人，便没有意义。”
橘雅希感动万分地拍拍望月先生的肩膀：“不愧是，知我者，望月兄也。”我们三人一时都笑了。
望月先生离开去洗手间，橘雅希喝着茶，神情突然凝重起来：“从进东大开始，我们一见如故，就成了好朋友。我们都是生性不爱热闹的人。他就像条鱼，渴望着温暖，却又极其容易被烫伤，说不定在我这儿，水温刚刚好吧。这不，今天你们那儿庆功宴结束，他便过来了。”
我借用望月先生方才的话说道：“再好的人，没有人欣赏，也终是孤独。有些人喜欢在喧闹的人群里排解寂寞，但有些人只想和懂得自己的人相伴，哪怕世间知己不过寥寥几人，便觉得足够。”
“是这个道理。”他与我相视一笑，继续认真说道，“记得我和你说过他那个‘早稻田梦中情人’吗？”
“是你刚刚口中的‘困着他多年的梦魇’吗？”我并不掩饰刚才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笑着点点头：“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和他相识之前。只知道那女孩和他仅有一面之缘，在他最灰心丧气的时候给他带来一丝希望，如果没有她，望月可能现在不会在东京。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寻找着那个人。可是过去这么久，恐怕彼此的容颜都早已改变，在中国和日本之间，怎么可能找得到？”
“中国？”
“关于那女孩的信息一概不明，只知道是个云南的姑娘。”
“云南？所以听说梦月姐姐来自云南，你把她的杂志寄给望月先生看？”
“是啊，不过好像不是。”
“既然只有一面之缘，时间又隔了那么久，怎么能确定不是？”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确定那女孩是和你我一样的汉族脸孔，梦月却是一副轮廓分明的混血模样。何况，他们很久以前在东京相遇，梦月在高中三年级才来的日本，时间上也对不上。”
我无奈道：“可惜梦月姐姐不怎么和别人交往，不然可以拜托她联系日本的云南同乡会，看能不能帮点忙。”
“不用了。”橘雅希摇摇头，“在日本的云南人本来就不多。望月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既然是上天安排他们相遇，那他们再也没有交集也一定是上天的旨意。我倒是希望他彻底把过去放下，看他为了那个往昔的幽灵克制着自己的真心，佯装淡漠的样子不愿向前去追求幸福，我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我想到之前藤田女士和我说的，从前向望月先生告白被拒的事，难道......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我也无法理解望月先生的执着，只是觉得如果他为了那一面之缘，而不愿面对自己的感情，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桩憾事。我不禁叹道：“藤田姐是个世间少有的好人啊。可惜了。”
听我感叹，橘雅希纳闷地回过头：“藤田？”
望月先生和他在工作上并无交集，橘雅希不清楚藤田女士的事情也属正常。我不多话，只是默默感怀。
他看了我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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