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六章 轻井泽的星夜 1
最近公司里面，大家突然比以前忙了许多。原因是有不少同事陆续辞职，有些人已经在公司里任职了许久，掌握了不少信息和资源，突然说要离开，让部门主管们都措手不及。营业市场部的同事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三个人来用，入江先生常常因手忙脚乱而性情暴躁起来，对下属们大呼小叫。我所在的客服部虽然离职的不多，但到年末也忙了起来，看着长谷川先生他们都那么忙，我便停下要他们带我去营业的事情，把精力放在客服部的日常工作。
离职的多了，身为HR的藤田女士也格外繁忙，每天有许多面试，决定招聘之前都会让望月先生把关。望月先生倒是和平时一样，平静如水，一副笃定的样子。
听说每年四月是职位变动最频繁的时节，没想到年末也是如此。带着疑虑，在走廊上遇到忙里抽空休息的藤田女士，我便询问她为什么这么多同事辞职。
“被挖走了不少。很突然。”她气呼呼地说。
我突然想到之前在四川餐厅遇到星原的事，不禁问道：“是雷格？”
“是啊，你怎么知道？雷格最近疯狂扩张，到处挖人。不过，被挖的最严重的还是我们这儿。不少营业市场部和研究部门的骨干都走了，明年业绩肯定会有重大影响。”她看着我，在眼角的疲惫下挤出一丝微笑，“抱歉啊，本来想着你入职第一年，让你好好体验一下日本公司的忘年会。可是今年离职太多，人事变动太大，再加上公司刚刚合并关系也微妙，我和望月先生商量下来，今年的忘年会还是不办了。”
我笑着说没关系，让她好好保重自己身体，别累坏了。日本公司的年终聚餐称为忘年会，是展示他们注重集体文化的仪式，虽然我的确有兴趣一探究竟，但我本性从来不喜欢大型的集体活动，所以得知没有忘年会反而让我心里轻松了一下。
不知不觉忙到了年末，今天过去，还有一天之后就是年终假期了。不少同事的心早已不在工作上，想着回老家、去旅游之类的事情。也有不少同事，特别是营业市场部的，为工作太多忙着收尾而烦恼。我去后勤部门打印的时候，那里打工的同事正被入江先生大声训斥，一旁的长谷川先生打着圆场。
“叫你们排文的时候改成这个式样！怎么还是这样！都今天了只能寄出去了！”
“入江先生，算了算了，也没有很大影响，客户看了不会发觉。”长谷川先生擦擦汗，挥手让后勤部门的年轻同事赶快到别处去忙，好不用再挨训。
我走过去，看到入江先生左手拿着一叠列表资料，右手拿着像贺卡一样的东西，便上去询问。长谷川先生告诉我这是给客户的问候贺卡的完成样本。日本公司很注重维持彼此的关系，每年年末和盛夏时节是最重要的维系关系的时期。我们公司每个年末会给一些重要客户寄年货，给大部分客户寄送贺卡作为问候。因为需要的贺卡数量太多，营业市场部很早就让专业印刷公司去制作了，只是其中的内容需要先经过后勤部门的前期排版。后勤同事忘了把最后的修改版交给印刷公司，可是已经到了年末，再重新印刷已经不现实，所以入江先生这么愤怒。
我拿来客户列表细细一看，上面并没有我之前整理过的在日中国公司的名字。
“为什么没有寄卡片给我整理出的那些公司？”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这个预算！”正愁气没有一处发的入江先生冲着我低吼道。
“寄贺卡这笔小的费用，和成交收入比根本不值一提，怎么也不舍得出！”我望着他的眼睛，没有退缩。
“小的费用！”入江先生瞪大眼睛，“原来列表上的，加上近来开拓的，少说也有三百家，邮费、制作费、印刷费、这里的人工费，怎么说也要十万以上，小吗？这笔钱你出吗？”
我正要反击，他继续吼道：“成交收入？你之前的努力有成交过吗？上次和你一起去谈的生意到现在还没有签约。你倒是说说，我干嘛做没有回报的事情！”
他气冲冲地甩手走了。我站在原地生着闷气，最近看他们太忙，又因为望月先生规定不能一个人单独外出营业，我才没有再去找新的客户。上次的那个客户虽然没有正式签约，我一直监督研究部门的同事和他们在跟进。长谷川先生留下来安抚我：“不要生他的气啊，他最近也是忙得累过头了，很多事情没想那么多。你说得不错，和成交效果比，十万实在是一笔很小的费用。他也只是怄气才这么说。不过事已至此，马上要放假了，这次就算了吧。中国不是有春节吗？你等再过一两个月，春节的时候寄贺卡不就行了。”
“不行，早寄一天就能早一天达到效果，他不是嫌我到现在还没有成交记录吗。”想到今天望月先生外出有事，我拿起手机，“我给望月先生发短信，让他直接给我批预算，我去找加急打印的地方。”
“别！”长谷川先生赶紧阻止我，“你这是越级请示，是公司的大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尝试。入江先生心情已经很糟了，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暴跳起来，整个部门的工作都会受到影响。望月先生要考虑你的要求，又要考虑入江先生的心情，到底是批还是不批，你不是让他为难吗？”
虽然我觉得望月先生不会像长谷川先生所说的那样犹豫，如果知道是对公司好的事情，他应该会批准。可是的确像长谷川先生所说，这个时候惹毛入江先生，会令本就因人才流失而手忙脚乱的营业市场部雪上加霜。
我回到座位上细细思考，突然想到一个法子，自己用电脑制作贺卡，用公司的高级纸张彩色打印，再装信封寄出。年末这个时候，要找一天之内加急制作几百份贺卡的公司已经不现实，如果到文具店去买贺卡，只能先把问候语打印在白色纸张上剪裁后贴在贺卡上，十分欠缺美观。但如果用电脑制作贺卡然后用公司的打印机彩打，属于公司内部打印，邮票和信封也是公司内部常备，所以打印和邮寄不需要报批预算，既解决了批准预算的难题，也可以使贺卡美观。
下班了，同事们陆续都回去，我在电脑上忙活起来。因为明天还有明天要处理的工作，贺卡制作得在今天完成。虽然看上去很简单，但是图像制作、写中日文问候语、打印信封都是极其烦碎的事情，特别是打印出贺卡后，还要裁剪、对折，非常花时间。其他同事要么已经回家了，要么就有他们自己分内的事忙着，我实在不好意思让他们帮忙。
看我手忙脚乱，熊本走过来：“今天的事情做完了，我帮你吧。”他便拿了裁刀过来，帮我剪裁打印好的贺卡，然后对折。“谢谢啊！”我对他感激笑笑。熊本是后勤部打工的男生，刚刚毕业，年纪不大。营业市场部同事教我知识的时候，他常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偷学，虽然不是正式职员，但他工作认真，对公司的事情也很上心。我以前私下里问过藤田女士，像熊本这样的职员能不能转正。藤田女士想了想，说：“那孩子啊，很难吧。我们公司正式职员大多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他只是短期大学毕业，不够格吧。”
偌大的办公室，也只有他停下脚步来帮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默默为他感到可惜。
不知不觉过了十二点，夜深了，即便办公室开着暖气，我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熊本放下手里做好的那张贺卡，他的手因为对折太多卡片而有些微微泛红。他轻叹一声：“只能帮你这么多了。我家住得远，要去赶末班车了。”我谢谢他，连忙让他快回去，整个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熊本走了，我把剩下的卡片裁剪、对折，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件多么考究的事情。熊本做得就很精致，而我即便用专业裁刀裁剪，边缘也常常凹凸不平，对折的时候人工痕迹明显。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有那么多打印出来的信封，要把贺卡装封，贴上邮票。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还有许多卡片没有密封贴邮，可我实在困得眼睛睁不开了。等明天再弄吧。不及我多想，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醒过来，已经是早上，有同事陆续来上班。我猛地坐起身，背上的大衣掉落在地。是谁把大衣盖在我背上？再一看眼前的贺卡，全都装好、密封，每个信封上都整齐地贴好了邮票。
莫不是熊本惦记着，提早来上班了吧。我站起身来正要去后勤部谢谢他，这时熊本正好拿着包走进公司打卡上班，看到我问候道：“早啊！昨天后来忙到很晚吗？”
我正纳闷着，藤田女士走过来对我说：“望月先生打电话来公司要我跟你讲，今天上午他有事不在公司，你不用向他汇报新闻了。”
“昨晚望月先生有来公司吗？”
“不清楚啊，他昨天一天在外面谈客户，晚上和客户吃饭应该到很晚吧。但他习惯每天来一下公司的，加上年末事多，说不定来过吧。”
难道是他？
最后一天的上午，空气中弥漫着懒散的气息，大家手头上却忙碌不堪。“办公室彩墨都没有了！怎么办！还有东西要印呢！”
听到同事的抱怨声，我心头一紧，正要站起来。熊本一个快步跑过来，对着其他同事说：“抱歉抱歉，没注意存量不多了，我这就去买！”他跑出办公室的时候，对我眨眨眼，仿佛让我宽心，告诉我事情他会处理。
到了下午，午餐回来，看到望月先生的办公室亮起了灯。心怀忐忑，我敲门走进他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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