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识
雨从昨晚一直下，时大时小，就是不停。
傍晚时分，雨似乎停了，起了大雾。水汽从四面八方侵袭，衣服照样一会儿就湿了。
梁策就站在路边，导航显示已到达目的地，但他抬头看不到云开的牌子，低头找不到云开的门。
楚邯坐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端着一杯咖啡杀时间。扭头就看到单向玻璃外一个瘦长的身影在那里左顾右盼，像是个找不到妈妈的孩子，有种迷惘的可怜。
“这儿有人吗？”王思贤走过来，坐在楚邯对面。
刚才一直偷看楚邯，并且正在第不知道多少次主动给楚邯免费续杯的侍者略有些忿忿地瞪了王思贤一眼。王思贤打开她那大的吓人的包，翻了好久找到几张优惠券，小声问能不能叠加。
楚邯看着王思贤这一身看起来像是要出家的宽、大、肥、土、粗布衣裳，就觉得脑仁儿疼：“你就不觉得粗布衣服穿起来像是搓澡巾吗？”
“顺便去死皮。谁像你，不工作不见人的私人场合，还要装得这么人五人六的。”
“不穿这样，怎么能有免费续杯？”
“免费？我在云开住了……”
楚邯做了个收的手势，王思贤默契住口。
美丽的侍者给王思贤端上了咖啡，胸前的扣子比刚才多开了两个，放下杯子的时候，露出傲人的事业线跟一点粉红蕾丝的边。
等侍者离开，王思贤动作尽量隐蔽地一手指窗外一手指侍者：“二选一？还是allin？”
楚邯啧了一声：“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王思贤撇着嘴切了一声：“恼羞成怒了？”
话音未落，侍者过来跟王思贤说优惠券过期了不能使用。问她是不是现在买单。楚邯掏出房卡大方表示，都算在他的账上。这下侍者的表情更精彩了。
“我是让你别中英结合说话，听着有点恶心。”
王思贤毫不在意，用下巴指了指窗外：“你的type，真不去？不去我去了？”
“一边儿去！可给你闲的，你明天开场的词儿准备好了吗？”楚邯调整了一下坐姿，方便他一抬眼就能看到窗外的人影。
“早八辈子搞定了。诶，我说，肖氏来的人是谁，有风声吗？”
窗外的人往南边走了一截，楚邯看不到他了，斜靠在沙发扶手上伸着脖子瞅。“你大姑父是肖氏大当家的，你都不知道，问我？我上哪儿知道？”
“你这屁股底下有钉子是吧！”王思贤看了看窗外，回头看向楚邯一脸了然，使眼色叫他：上。
楚邯微笑着摇了摇头。
王思贤一挑眉，双手抱胸往后一靠，转而说起了晚上的饭局，一副要长谈的架势。主客、陪客的性格、喜好，上什么菜，开什么酒，该她操心的不该她操心的挨个往下说。
同岁的发小，开裆裤的交情，彼此间的了解连父母都比不上。楚邯知道王思贤想看自己的笑话，也不在乎，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王思贤，还分神看着窗外。
窗外的身影又绕了回来，楚邯不觉间嘴角含上了笑意：“你放心吧，有资质的就那几家。”
王思贤丢给他一包纸巾，说：“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没看人家都淋湿了吗？赶紧去啊！”还瞪着眼睛做了个恶狠狠地抓的手势：“机会都是抢来的！”
楚邯还想矜持一下，王思贤先急了：“你不去我真去了！”说着就起身开始往外走。“你这儿有空调，外面可是下着雨呢。”
最可怕的敌人永远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舒舒服服地看雾中美人，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可遇不可求，一期一会。但一想到美人在淋雨，那谁还坐得住？
“我去！行了吧！”楚邯站起身，施施然扣上扣子，整了整衣服问王思贤：“哥看起来咋样？”
王思贤妆模作样地帮楚邯整理了一下领带，学楚邯爷爷的沧州口音小声说：“真俊呐！”抬手往楚邯背上一拍：“去吧比卡丘！”
坐下之后，王思贤问侍者：“能续杯吗？”
侍者不冷不热地说：“对不起，我们的咖啡是按杯卖的。”
出了门，楚邯叨咕一声：“上了鬼子当了！”
下雨的时候是不起雾的，起雾就证明雨停了。关心则乱，让王思贤那么没有常识的话把他骗出门，一会儿王思贤见了他肯定要损他几句的。失策失策。
梁策站在路边，感觉浑身沉重。
刚才下车的时候司机说：“前边就是！”
导航里的女声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绕着建筑走了一圈，进了好几个门，都不像大酒店。人人都有的忙，没人主动来搭理他，梁策又不好意思问。
好半天一个行人都没遇到。
梁策给经纪人黎强打电话，黎强怪他去得太早。“人家老板都很忙的，说了几点就几点，你去那么早人有功夫搭理你么？”
他听出来黎强的意思是嫌他表现的有点贱，心里一阵难受，至于想问路的话，就更说不出口了。
挂断电话，有未读短信，是还款提示。明天又有要还的钱，可他哪来的钱啊！
微信上显示好几条未读信息。
爸爸的护士说梁策爸爸医疗账户上钱不多了，要是交不上钱，建议老人家先出院，每周来两次透析，尽量别恶化。
姐姐的护工说，梁荃今天清醒的时间比较长，想听歌儿。她问了医生，医生说可以。她给梁荃放了一些流行歌儿，梁荃挺高兴的。
还有妈妈发来的语音。梁策最怕他妈联系他，倒不是母子关系不好，而是现在家里的情况，从来没有好消息。
深吸一口气，点开妈妈发来的语音。妈问他工作谈的怎么样了？顺便提醒他，如果明天的钱还不上是会影响征信的，弄不好将来就不能买房了。
将来，买房。梁策感觉浑身疼痛，腿尤其难受，一步都走不了，站着都费劲。他还哪儿有将来啊？撑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梁策抬头，面前的高楼离不远就隐没在了浓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狠狠吸了吸鼻子，他哪儿是来找工作。他把自己卖了，希望对方能收，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楚邯走过来的时候，雾还很大。他一步步接近，雾中那人一点点清晰。修身的黑西装，挺直的腰板，修长的颈。一阵风吹过，楚邯想起半句诗：黑发欲飞的青春。
“起风了。”楚邯说，他的声线天生很低，有着非常讨喜的胸腔共鸣。这不是他预先准备好的那句开场白，但他觉得这话很应景，很诗意，很美。
梁策听到脚步声，一回头让风迷了眼。
“你哭了？”楚邯递出纸巾。
“没，有风。”梁策接过纸巾，道了谢。
“你是来……？”楚邯最后一个字声音缓慢扬起，等着对方接话。留学的时候，室友热衷于各种猎女之术，其中有一条就是：不要说完你的问题，而要给对方接话的机会。据说这样的默契会让两个人迅速熟稔起来。
“我要去，云开酒店，找人。”
“我也去云开，一起走啊？”楚邯笑着提议。
并肩同行，走到酒店门口，梁策的生辰八字、血型、星座、爱听的歌，喜欢的电影，吃饭的口味，楚邯都已经知道了。片警都没他了解得全面。梁策却连楚邯的名字都没敢问。
对方的讷言到了楚邯这儿，就变成了兴趣缺缺。不管对方是真内向还是不太想认识他，楚邯都没有兴致跟对方发展下去了。最初的怦然心动不过几分钟变成了索然无味，他都说不出眼下的失落是为什么。心里多少生出些恼恨，对自己，也对那个惊鸿一瞥的背影。
早知是如此无聊，倒不如坐在咖啡厅远观。可惜了脚上的一双好鞋，意大利手工定制，昨儿才收到的，特意配这一身衣服。现在湿了，泛潮，难受得很。
“到了，你去忙你的吧，有空联系。”楚邯表现着最后的风度。
梁策却傻兮兮地拿出了手机：“那……怎么联系？”
不过三五秒功夫，楚邯的眼角渐渐噙了一抹笑。面前的青年眼睛生的好看，是时下流行的下垂眼，睁大了看向自己，有种被依赖的感觉。楚邯没来由地想起过去他有一任女朋友，姑且算女朋友。那女孩原本长得很好看，不知道怎么想不开，有一天忽然做了个眼睑下至的手术，睡觉合不上眼不说，一睁眼露出一截肉，特吓人，给楚邯恶心够呛，转头就分手了。
但此刻的楚邯忽然理解了那个女孩的做法，原来下垂眼真的很好看。刚才浓雾中的惊喜卷土重来，勾出了一幅充满希望的画面。
楚邯心想，就冲这俩眼，给个号码吧。
转身刚走了几步，来了短信：您好，我叫梁策。
楚邯好心回了一条：我叫楚邯，比你大。
按了发送，再看短信界面，才发现自己疑似开黄腔。
弗洛伊德说，口误才是潜意识的表现。
楚邯认为，弗洛伊德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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