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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转机


刑讯,对付那些意志力坚定的犯人,这些痛不欲生的刑罚折磨大部分只能摧残他们的肉体,有些触底反弹之人甚至会在此过程里坚定俱不招认的决心,努力再多也全不过浪费时间。

        应付这些思想中毒的穷途末路者,无需再磋磨精力做些无用功,于必要时将人所抱有的侥幸幻想全盘湮没,绝对性隔断他们的活命契机,这种釜底抽薪速战速决的方法,往往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封逸辰敛眸淡审着伏于地面一息尚存的“狡诈犯”,氤起的不容忽视逼压感形若一张隐匿密网将人包裹其内,束手缚脚,波及到周边侍卫一个个也只敢死盯自己脚面看。周遭死一样的肃寂里只有封逸辰轻轻转捻扳指的摩擦声,虚无缥缈的一下下,似在重重碾压阑珊坚不可摧的衷心。

        当死神真正迫降,那些自诩的忠诚才会褪下金玉其外的皮囊,露出不堪一击的私欲败絮,犯人或痛哭流涕,或全盘托出,甚至就此倒戈相向,只为能苟且到半条性命。

        但很可惜,被封逸辰无声针对的阑珊并没有接收到男人此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心理剐绞。她掀开湿目看去,太子那双灿星般的眼甚而还带着三分笑,可他注视自己的神态,冷漠寒凉,就像在觑睨一个将死之人。

        极端的绝境会使人的思想出现偏激,本就神识不清的阑珊而今更加放大了这种偏执。

        鼻尖萦绕的是挥之不去的腐朽潮气,周围是阴暗密闭的封锁地牢,身体湿腻沉重,十指的痛感延续到心间如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噬。而那位掌握她生杀大权的男主始终熠熠闪光,全然的高不可攀。忽明忽暗的火光打在人色调偏冷的白皮肤上,冷酷如天神迫近。

        眼前幕幕种种令阑珊陡生出一种虚无,一种气馁,诸多五味杂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作用出一股放弃挣扎的妥协,升华来阵阵向死而生的勇气。

        她本就来自异世,所有的情况根本无可奉告,或许在这个虚构的二次元世界里,“阑珊”是必须要死的。也或者,一刀下去后,迎接她的将会是自己那个土生土长,几度怀念到渴望的时空。

        像是在绝望中眺到一抹曙光,阑珊苍白的脸不合时宜绽开虚弱的笑,笑中含着分苦涩和希望。再不向近前那显赫至极的太子瞧半眼,阑珊目光落在手边泛着寒光的刀柄上,跪膝于前挪动多分,那柄打磨的通体尖锐的刀尖瞬间映亮了阑珊覆满血丝的黯淡水眸。

        阖眼,酝酿的水雾汇成清泪顺颊划落。终究还是有些怕的,阑珊移臂,对准左胸口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将大脑放空,一鼓作气,直向目标刺入,期盼下一秒能迎来解脱……

        然而,设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千钧一发之际,一颗石子状物件突然击向阑珊手腕,携带的不大不小冲击作用使阑珊条件反射性脱力,手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松开了那把冷光四射的夺命匕首。

        清亮短暂的“哐啷”响赫然炸开了阑珊紧闭的眼,揉着吃痛的手背阑珊诧异眨眸驱赶懦弱的湿意,却发觉救下自己的恰是那位金口玉言,前一秒还要取她性命的太子。

        一双玉种般剔透的手仍维持着弹指的姿势,男人慵散的坐姿也未有多少改变,只压在自己头上那道原是平稳的、散漫的视线产生了凝聚点,似幽亘无波的深海里落入了静谧斜阳,男人无温无度的眼神陡然溅了些轻微涟漪,正幽静的目视自己,带着些许不明意味看过来。

        完全读不懂太子眼中那抹昙花一现的深意为何,阑珊迷蒙又虚晃,勉力聚神,与男人垂落的目光相接,空中交汇几秒后,只见太子收离了压审过来的视线,撩摆行步,裾袖划开一抹抹水样波弧,男人丢下寥寥几字,似天籁涤过阑珊耳膜,也冲得其他人难能置信,讶歪了下巴。

        “带人下去,孤待会儿亲自审问。”

        祁国后宫,流云殿。

        七月梅雨季,雨丝密密匝匝持久不断,粉壁椒墙堆砌的宫殿尽数被笼罩在一层雾一样的迷濛水汽中,为周边亭台水榭烘染出缕缕仙境缥缈感,目之所及,景致如梦似幻。

        内室,一名拢着轻羽衣,身姿纤弱的女子斜倚在窗边,薄且清淡的天光下映出女人一张昳丽又清透的面容,仿若春日雨季一朵被风采撷的梨花,孤零清雅,触之欲谢。

        神情平静,凌芷言莹润的乌眸看向花池里开得艳若琉璃的并蒂莲,兀自出神。

        “母后。”

        随风携来一阵甜糯童音打断了女人的心绪,拢回杳远空泛的目光凌芷言觅声回眸,门边那抹飞速掠近的小小身影瞬间点亮了她苍白的容色。揽人入怀,凌芷言责怪的声线盈满母爱,“看看你,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今天有跟父皇认真问安吗?”

        尚处垂髫之年的小太子闪了闪睫,再出口,贝铃般清脆孩音里掺夹了些与他幼小年龄不相称的彷徨,“母后,父皇不喜欢孩儿,孩儿可不可以不要每日都到御书房请安,或者像皇兄那样,得到召见时再去…”

        男孩的诉求语越来越低,因为他清楚觉察到了凌芷言渐变严厉的视线,果然,在他的声音弱到似蚊呐时母后已然压下了翘起的唇,静静凝睇起他,“辰儿,切勿胡言。父皇若不喜你又怎会立你当太子,父皇对你……咳咳!”

        一阵气急涌心,凌芷言未言尽的教导被突来厉咳声猛然打碎。明眸生理性沁出泪雾,迎着怀中小人担忧害怕的目光凌芷言拼力压抑着喉间滚起的汹涌铁腥感,却不妨在她刚要扬唇对人挤出一丝安慰时,泛滥成灾的腥甜报复性甚嚣尘上。

        再无法自控,凌芷言弯腰捂绢,初次于爱子面前咯出一片片骇人的鲜艳。

        掐丝珐琅花鸟香炉仍孜孜不倦渺渺生烟,本作苏合香满溢的室内却依旧盖不住那股经年不散的中草,混合血水的浓郁交织味。

        小太子完全被这种阵仗吓傻了,从他顷刻间煞白的小脸与抿死的唇角可看。但人神态却不露分毫慌乱,视线蒸散起模糊,男童愣开一瞬后入手,有条不紊为母后抚背顺气,擦干人唇畔溢出的血渍扶母后上榻小憩,最后接过婢女手中汤药小太子一下下呼凉热气,自责的声线坚定愧疚,“母后别气,是孩儿一时糊涂,孩儿以后定好好听母后教导每日督醒律己,与父皇问请相安,还请母后一定要仔细身子。”

        病气裹覆下,榻上天姿国色的美人更显极致脆弱的美感。凌芷言一双柔情桃花眼咳出了多分湿意,揩去眼尾处粉光融滑,凌芷言目视眼前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幼子,自察大限将至的她突感自己那些酝酿许久的话,此刻也该与人告知了。

        “辰儿,你很怕娘亲离开,对不对?”

        执勺的手旋即轻微颤抖,少年老成的孩子已经明白了此话中深意。这一微妙小动作刺得凌芷言心底塌软一片,伸手将余温尚热的药碗搁到一旁,凌芷言揩指抚上男童面颊,委婉的对人诉说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可是或早或晚,娘亲终有一天要离开的,不止娘亲,我们所有人,最终都会从这一世界上离去。”

        后来的时间,凌芷言持续向小太子灌输着关于死亡的概念,在她刻意美化的字眼中死亡似乎变得不那么可怕了。但其中掺杂的一些从未听闻过的理论封逸辰到现在都难能理解,令他记忆犹新的是母后谈论起死亡时所表现出的自如神态,反映到人眼角眉梢处仅挂的三分哀愁,也已悉数被七分希冀所掩,亮眸璀然生花。

        像是妥协中蕴含着希冀,平静里有一股絪缊的力量,看似退让,其实是一种不露锋芒的反杀,那些为世人谈之色变的死亡于母后看来完全是另一种意义的新生向往,藏着平常人勘察不出的美好。

        时隔多年,类似母后这种视死如归的不迫情态,封逸辰不曾设想他有一日竟会从一个毛头小子身上得以重温。

        窗柩边落来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昂头剔了剔翎羽,发来的不大不小“咕咕”声扰了男人蹁跹飞远的思绪。

        开窗,书潼解下白鸽足上的信件交予人。封逸辰拆开鸟足系布卷,里面是一封方寸大小的信页,逐字拜句读完,男人眉头稍蹙将信件燃毁作问起其他,“那小子人在哪?”

        “回殿下,人现在宜兰偏房。”

        但见太子听闻抬足就要走,书潼奈不住疑惑向封逸辰求教,“殿下,那小子拒不招认,还见识过府内地牢,留着他很有可能会暗藏隐患,于殿下不利,殿下又为何……”

        “书潼,你跟我多久了?”

        封逸辰眉宇间有一丝藏得极好的薄怒,惊得书潼心神一凛,折低腰老实作答,“回殿下的话,小人自八岁开始伺候殿下,距今正好十年了。”

        虚虚睇身后人一眼,封逸辰一袭雪寝衣映着夜色下星辰月影,若流云缓步,平淡如水的敲打口吻足以令他人汗湿重衫,“那你也该知道孤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书潼,你有些僭越了。”

        缄言,书潼莫敢再提,“是,殿下息怒。”

        玉宇琼楼,朱楹碧瓦,罗帷掩流光,铜兽燃犀香,只太子府一间不起眼偏房每分每寸都在彰显着华丽。仿佛大病初愈,九死一生的阑珊虚弱的倚在床榻上,在她各种心思快要拧成麻花辫时,门口传来响动。

        “殿下。”

        “殿下。”

        侍卫异口同声的参见音将落未落时,梨木薄门已然被人推开。

        封逸辰周身镀光,闲庭信步,在夜境华灯下犹如羽化登仙的神袛,瞬间点亮了这所久无人踏足的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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