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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坦白


阑夜人静,芳草未歇。

        茗王府一处不起眼偏房隐有昏暗灯火点映,橘光晕在明瓦窗牗上涂成模糊的一团,令人勘不出里面情形为何。

        封沐墐披着玄色夜行衣,黑布蒙面,整个人如裹在一层光线透射不进的暗阴雾气里,状态是肉眼可见的颓靡。彼一入屋,封沐墐扒拉下那层遮面布露出一张气急败坏的脸,喷着唾沫单刀直入对封茗摔下一通不满谩骂,“我的好皇叔,你派来作戏的那个替罪羔死哪去了,是临阵脱逃高飞远举了,还是说,”

        封沐墐喉结滚滑,鸷阴的眼咬死了面前低头不语的封茗,“还是说,皇叔偷偷转换了目标,一朝偷梁换柱,反将贤侄推到那风口浪尖之上。若事实果真如此,皇叔,侄儿可真是小瞧你了啊!”

        上端溅来的口水不停往封茗头顶喷洒,头又低下去多个度,封茗沙哑的暗音似从胸腔里闷出,毕恭毕敬,“大皇子息怒,确实是老臣选定的那人临时出了状况没有来,现在那人已经被老臣解决干净。至于大皇子的猜测,别说老臣一心支持您不会做此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只您与太子微妙的关系,若太子出事,您绝对第一个受到猜忌牵连。您若倒下,老臣又哪里会有好果子吃,这一唇亡齿寒的道理,老臣还是懂的。”

        官场之上,封茗这个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油条,显然要比封沐墐这个半瓶晃荡的货懂得如何伪装假辞。能屈能伸,封茗恭默守静的话语四两拔千斤,说得封沐墐瘦削大高影渐渐静止下来,憋闷半日的怒火也好像全都打到一团软棉上。反驳不得,封沐墐顶着一张与封隆八分相似的粗眉厉眼又狠狠敲打警醒了封茗几番,发泄完满肚子怨气才匆然返去。

        自始至终,封茗都是拱手垂身的姿势,把面容盖在阴影里任人责骂。直到烛光被门边开合音打出晃动的一瞬,封茗强撑上提的唇角随之瘫垮。抬头,拿绢一下下用力擦拭着污到面上的唾星,封茗几个字从齿缝中溢出,“看够了没,出来!”

        密门应声开启,自知办事不利,封汕照猫画虎,自动调换成前一时封茗卑躬屈膝的模态,将人转移加大的责骂全盘接下,不发一声。

        少顷,看封茗像是训累了摆手烦躁,封汕转身为人添茶递水,茶汤冷淙落入白玉盏的水声混着他卑微的音调,“大哥消气,这件事确实是四弟做事不牢。但大哥不妨反过来想想,出了这样的意外,于大哥来讲,并非百害而无一利。”

        封茗闻此气极反笑,无意接拿近在手边的茶盏,封茗蔑着音对人反问,“利?你倒讲讲,大皇子如果出点什么意外,我这个在他背后出谋划策的功臣,能捞到什么好处?”

        憨然一笑,封汕放下被人无视的清茶,阴冷倒三角眼弯出多条细褶,给人开导分析,“大哥,退一万步讲,就算大皇子真出现什么不测,以大哥的手段与人脉,将自己择干净,当是不难。况且,大皇子若就此倒下便只剩一个不受明崇帝待见的太子了。自古以来,天家父子从来关系淡漠以君臣区分。若明崇帝与太子,这两位再添些误解矛盾,那点维持的表面亲情便如被蚁穴蛀满的堤坝,稍微增加点外力,轻轻一推,可就溃了。”

        目光一滞,封茗挑起带褶的双眼皮审着唯唯诺诺的封汕,仿佛听不懂人话中深意,“四弟这是什么意思?一国根基如果有所动摇,我这颗栖在树上的鸟儿可要跟着无家可归。”

        “巢倾卵破确做不假,但大哥,不还有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吗?”

        封汕边说,边重新给人递茶。这一次,封茗接下了,啜一口,封茗阴恻恻一笑不再与人猜哑谜,“四弟,你这是在教唆大哥犯上作乱啊,这种事儿,若一夕失误,大哥可就要被满门抄斩,沦为千古罪人了。”

        封汕暗浊的眼划过一缕精色,外翻的唇聚起半真半假的笑,坦然亮出手中底牌,“大哥,不瞒大哥讲,其实四弟在太子那里,也一直有安插眼线。”

        黎明初晓,穹宇剔亮恍若明透的石英,天边云雾蘸开烟霞,缭绕大片水彩,七色流光娓娓淌泄。

        红楼暖煦,馥郁霓虹。旖旎缠绵了一夜,婉君阁适才歇止下来。大门实实的掩着,只角落偏门侧开,不时有丫鬟小厮出入采买,踏响人声。

        忽地,有一名身段匀亭,雪裙轻纱的女子从偏门盈出。帷帽掩住了女人面容,只淌出一瀑如墨黑发。她婀娜婷婷行走在熙攘的人群,携着香风浮荡。晨光千丝万缕洒在女人身上,背影明净轻盈,似一支静水恒香的玉兰,跌落于千里山黛。

        人流稍愣,再转过神来,那抹冷香已娉娉袅袅的消隐,只余鼻端芳馨缭绕。

        轻转莲足,欧阳星沉拐入一间古朴书肆,抬手撩开帷帽上的轻纱,欧阳星沉出口声音空谷水涧,“掌柜的,请问有小如公子的信吗?”

        伏案理账的年轻老板听声抬头,见来客明眸玉肌,昳貌天成,一袭烟罗月华裙碎碎泠泠,烘得人恍若仙女入凡尘。

        眼底瞬时浮满惊艳,老板挠头不好意思,“小如公子是吗?姑娘稍等,敝人看一眼便知。”

        半盏茶功夫后,老板从一沓暗黄信件中翻找出一封递给来人,“姑娘,小如公子的。”

        信面没有书写日期只四个“小如公子”的署名,玉手夹着轻悠悠的一页,欧阳星沉掀睫,娥眉稍紧,“掌柜的,只有这一封吗?”

        踏出书肆,欧阳星沉洁白如玉的脸庞染上轻悒,步调变得缓而沉慢。

        距离上次与妹妹通信已两月有余,这么长时间过去,怎会反常只这一封信札。

        睫羽垂下,欧阳星沉撩一眼手边轻不可察的信件,刚要将其放入鞶囊,耳旁便刮来几个淡而好听的低音节字眼,似石子坠湖混着风声漾入,清清凉凉的,将欧阳星沉动作攸而钉在原地。

        “拿的什么?”

        封逸辰高而显眼,单手擎着马缰跨坐于马背上,似是信马而来。一身松墨绣纹春锦长袍,青色华衣领口疏疏绣着几只白玉兰。日影霞色落在人衣袖间,似浸水玉竹,风雅落拓。但男人的问话却没有染上分毫晨曦的和煦,银锻般冷凉。

        欧阳星沉满眼都是男人挺峻如一丛墨竹的身形,殷唇漾笑,力求自然,欧阳星沉抬起凌眸,丝丝缕缕寻找的目光凝在男人疏阔的肩膀上,“爷,没什么,家书而已。爷的伤如何,好些了吗?。”

        封逸辰唇边起弧,笑得浅表。目光淡若清风擦过女人显出不自在的玉颊,男人抬了抬眉骨,语音佻薄,“家书?你不是自诩孤儿吗,现在又从哪冒出的家书?”

        晨间的风是柔的,卷云舒展,漫着安逸。光色明媚,似水柔情斑驳在男人脸上。

        情之一字,若男女两人初识就裹着一层精致假面,先守不住真心的那个必然要将自己置身岌岌可危的边缘里,顾此失彼,直至最后巢毁卵破,满盘皆输。

        指间信盏被欧阳星沉不自觉捻出多层细褶,长睫上掀,似有晨雾凝成的水露落入她眸中,缭绕视线一片。

        黑眸潋滟,欧阳星沉远眺那抹渐行渐远的峻拔身影,蓦然间,欧阳星沉陡生来一股漫顶冲动,这股浮泛冲动促使她想要不顾一切奔赴向前,拦下清风明月般的男人将所有秘密坦白倾吐,一览无余展现在他面前。

        可掌心那封轻若鸿毛的信件这一刻分量陡生,如千斤顶般压止住了欧阳星沉翩然欲行的步伐。像一只至此被光亮所弃徘徊无助的夜蝶,静默良久,欧阳星沉适才敛尽眸中酿起的雨意,重而覆好面纱,倦鸟还巢般落栖于婉君阁。

        “长得像个女人,作态,也一副女人样。”

        太子府内,瘫床修养了一夜。无奈男人几个冷色调字眼如影相随,搅得阑珊一宿难交睫。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牗,映的屋里半明半暗。

        如意圆桌上,镫亮的水银棱花铜镜里清晰映出一张秀丽娟薄的脸,正与阑珊大眼瞪大眼,四目相对。

        里面的少女,面色通透牙白,柳眉杏目,鼻翼小巧挺秀,绯色樱唇凝着一点光,一眼望去清灵纯美,活脱脱一个十六岁版本,阑珊本珊。

        美貌一朝复原,想来与自己误打误撞不慎洒到脸上的毒液有关。

        可是,这复原的时间点于阑珊看来,太不凑巧了。

        昨晚自己有幸得太子亲临审问,她定然是脑袋养鱼,才忘记把最重要的性别问题交待清楚。

        如今良机已失,自己是专门找机会向太子坦白,再多一次接受问审;还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时将此事隐瞒,待到日后……

        “阑珊。”

        一名传话小厮不知何时冒在门边,面无表情掷来的二字直接把阑珊从深度思维里抽离。

        讷讷的应声,小厮接着扔下一句命令语,瞬间激得阑珊一个鲤鱼打挺,手忙脚乱。

        “传殿下指令:阑珊,即刻随同车马前往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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