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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迟来的应允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走在柳荫蔽日的运河大堤上,眺望远处的旷野,林天鸿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原来现在已经是绿肥红瘦果实累累的热烈盛夏季节了!绿树掩映的村子里升腾着缕缕炊烟,依然散发着古旧淳朴的宁静气息,路依然还是羞怯弯曲的田间小道,桥还是苍老凝重的石桥,乡邻们还是质朴和蔼的面孔······一切都未曾改变,但他却再也找不到从前回家的感觉了。爹娘在家就在,可是他总觉的心里少了一块,总是无法释怀不能携妻女一同回家的遗憾。

  终于进了村子!巷子里不时飘来鸡鸣狗咬、牛畜哞叫、小夫妻斗嘴、老夫妇磨牙、婆婆唠叨媳妇、媳妇埋怨婆婆、妯娌叔侄爷们插浑打科的乡音,嘈杂声中显示着豁达慨亮的好民风和争长论短的坏习气。平民生活本就如此,虽然粗鄙,却无故作高深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大力、二力劳作归来,立刻被妻儿包围了,他们的肩头刚卸落镢头铁锹,立刻又驮上孩子。他们欢悦温馨的农家生活好像在一直延续并且延伸了。可为什么江湖总是风云变幻的那么快、那么大呢?不入则已,入则难以退身,如若浮萍,身不由己。

  林天鸿身形体貌的巨大变化已经到了连最熟悉的乡邻也认不出的程度。他走到这对孪生兄弟面前时,点头打了个招呼,引起了他们很一阵子困惑。走过去很远,才听到他们恍然大悟的惊讶,然后就是窃窃私语的评论,像是在指责他的荒唐行止,也像是在哀叹他的落魄不幸。谁的痛苦谁承受,谁的幸福谁享受!至于他们究竟议论什么?他无心探究。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自哀自叹的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村子好像没变,但自己的家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墙是青砖新砌,门是桐油新漆,门楣格外气派了。自从妹妹霁遥嫁入令乡亲们羡慕的所谓“豪门”后,家中的基建和物件就开始了改面换貌,似乎逐渐变得讲究起来。然而,生活环境的光鲜和生活质量的优渥并未能振作低沉压抑的整个家庭气氛,也并未改善因“父子决裂”、“儿不归家”所引起的乡党议论。有的哀其不幸,有的幸灾乐祸。他们常常拿林方“生儿不如养女”、“家有不孝子,老父操心死”、“教子无方”的家运命数作为茶余饭后、田间地头的谈资,并且添油加醋地咀嚼,不厌其烦地回味,甚至还当成反面实例教导子女后人。一个眼光毒辣、心思缜密的人通过观察和推理,把郑家和林青尘的事都与林方的家事紧密关联在一起。此论一出,那人立刻用他的伶牙俐齿和能把死人说活的舌头进行舆论宣扬。于是,这三家的不幸事便成了一个前后连贯的、情节跌宕起伏的、不可分割的长篇故事流传开了。好事的人总是不合时宜地把这个故事拿出来咀嚼品味并乐得与人分享,这让信奉“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和特别介意“唾沫星子淹死人”的林方痛苦不堪却无可奈何。他感到羞于面对乡亲。

  林天鸿像是羞怯的孩子似的轻轻地把大门推开了一条缝。沉静如水的郑婉君正在大枣树下为眉宇间隐着大苦大愁的李氏梳头。妹妹霁遥竟然也在娘家,她一回到娘家就恢复活泼好动的少时模样,叽叽嘎嘎地说笑着逗母亲和婉君开心。母亲和婉君只是不时勉强地笑笑迎合霁遥的热情。其实霁遥的热情和笑容也很不自然。她们的心情时刻经受着家庭的实际情况和外界流言的打压。

  林天鸿迈进门唤了一声“娘”就感到鼻子酸的说不出话了。母亲、婉君和妹妹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看起来陌生的男人就是他们惦念的人,但她们同时非常震惊于惦念的人的巨大的神貌蜕变,然后是激喜于惦念的人的突然归来。

  “哥哥,你可回来了!”妹妹霁遥率先打破沉寂,但在妹妹说话之前,母亲和婉君已经热泪长流。霁遥的热情和笑容不再伪装,很自然地迸发出来,跳着迎上去的同时嘴里的话倾泄不迭:“婉君说你一定会回来的,果真就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也挂念着爹和娘呢,去年的大狍子是你搁门口的吧,可你为什么不进门呢?真是的!”看清了哥哥怀里抱着的东西,她惊诧之余却更显出了发自内心的惊喜:“噢!小孩!哎呦哦!这是哪来的孩子?好小哦!好可爱哦!这是谁家的呢?难道······”她明白孩子的由来了,瞪着眼睛愣住了。看到似乎失魂落魄的密友婉君擦拭了一把眼泪,喉咙里呜咽着,拧腰转身扑进东厢房的门,霁遥的心激荡起了怜惜和仗义,对着哥哥吼道:“既然你们连孩子都有了,还回来干嘛?还嫌婉君不够苦吗?”她忿忿不平地就要转身走开,却情难自已地瞅了一眼哥哥怀里的小小孩儿,表情变得更为复杂起来。

  泪眼婆娑的母亲终于说话了:“回来就好,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可苦了婉君这闺女喽!她说了,只要你们回来,她不介意做小,拿沈姑娘当亲人待······”

  “嗨!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林霁遥像是被刺激到最敏感的神经似的激烈起来:“成哥都不敢娶小,他凭什么娶两个?婉君不嫁便罢,要嫁就不能做小!”

  林霁遥出嫁数年,一直都未能给崔家生个一男半女,连一次上身有孕的迹象都没有过,为此,她烧香拜佛、求神问卦无数,用过数不清的正方、偏方,就是不见效。她愧疚之余最为担心的就是有人提议崔成娶小延续香火血脉,也最怕听到类似“娶小”、“纳妾”的字眼。虽然崔成一再申明永不纳妾,并立下重誓,但此时她听到母亲说起这样的话,不禁想到了自己身上,便恼火了。

  李氏随即明白了女儿恼火的缘故,便急于撇清自己赞成儿子娶两个的嫌疑,说:“这是婉君自个儿说的,娘哪敢有这样的念头!这不也是没别的好办法了嘛!哎呦哎!·······”看着儿子怀里的孩子,她眉开眼笑,激动的手足无措:“······娘都有孙儿了,快让娘抱抱。”她喜极而泣,又流出了眼泪。那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笑成了一朵布满露珠的花,像一朵怒放的龙爪菊。

  “对啊!她呢?”林霁遥惊疑地看着哥哥,然后跳到门口,左右看了看,又跑进来说:“她在哪儿?你把她叫过来。我有话跟她说,她必须答应让婉君做大她做小!”

  林天鸿顿时悲从中来,大喊了一声“娘啊!”噗通跪倒在地,抱着母亲的腿痛哭了起来。

  母亲也哭了,孩子也哭了,祖孙三代人含义各不同的三种哭声拧成了一股错乱的频率。

  林霁遥被哥哥大反常的痛哭惊呆了,不知不觉地被泪水打湿了脸颊,跺着脚嚷道:“你哭什么哭!不是答应让你把如月带回家了吗!哎呀!别吓着孩子,快给我来抱。”她哆哆嗦嗦地接过孩子,满是泪花的脸上现出激动和爱怜,粉面如花,犹如雨后的海棠。

  此时,林方和提着鱼、拎着酒的姑爷崔成进了家门,见此情景,都猛地惊住了。“哎呀!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崔成快步走上来,又是一惊:“噢!孩子!谁的?大哥的吗?哎呀,霁遥,你怎么不扶大哥起来说话?见到孩子把什么都忘了!”他放下东西,把岳母和大哥一起搀扶了起来,又问道:“沈姑娘呢?怎么不见大嫂啊?”

  “你还知道回来!哼!”林方吼了一嗓子,脸上的肌肉抽动起来,喉咙一哽,说话声音又软了,说:“回来就不要再走了,你们连孩子都生了,我要是再不认这个儿媳就说不过去了!不过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即便你们先生了孩子,不管你多么稀罕孩子他娘,她也只能做侧室,婉君才是正房!”

  林天鸿知道习俗意义上正房和侧室的尊卑差异,如果还有同时让如月和婉君做妻子的机会,即便他再怎么心疼如月,也不会计较尊卑差异了,即使让他卑躬屈膝地去伺候她们,也心甘情愿。如月的身亡,已经令他万念俱灰,当时若不是怀中抱着女儿,他会立即纵身投火追随如月而去,现在的心念虽然不那么极端了,但已经陨灭了再婚再娶的念头。听到父亲说出了迟来的应允,他悲从中来,又扑身跪倒在父亲面前,哭着说道:“爹啊!儿子不孝,让您挂心了!”

  “哎!你这是干嘛?”林霁遥摇晃颠动着怀中的孩子,对哥哥说:“刚起来又跪,你哭什么啊?沈姐姐她人呢?她是怎么做娘亲的?把孩子养的这么瘦!哎吆!不好了!这娃娃尿了!”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孩子这一最为平常的生理行为,对于因“儿子归家”、“初做奶奶”带来巨大喜悦的李氏来说是特别重大的事,她急忙接过孩子,略显生疏笨拙地抱着回屋了。

  林霁遥虽然还未曾有幸成为母亲,却也相当了解小孩子尿尿后的应对举措,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去拿哥哥肩上的包裹,问:“这里面有尿布吧?”林天鸿点点头,抽出了胳膊。她欢欣鼓舞地去换尿布了。

  “走走走!屋里坐下再说。这下好了,你把沈姑娘叫来,爱你的和你爱的就都齐全了!”崔成连拉带拽地把林天鸿请进了屋。

  他们刚进门,林霁遥提着湿尿布从里屋跳了出来,说:“爹、成哥,是个女孩哎!沈姐姐真会生,生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她长大了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就像沈姐姐一样!哎?哥,沈姐姐她到底躲在什么地方?你赶快告诉我,我去把她请进来。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她为咱们家生了这么好的女儿!”

  林天鸿喉咙里呜噜噜响了两下,脸上现出悲痛的表情,哀叹一声,说:“世上再也没有你的沈姐姐了,你没法再把她请回来了!”

  “啊······”外间的三个人和里间的李氏同时发出了大感震惊的一吼。林霁遥的脸上瞬间布满泪水,嘶哑着嗓音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林天鸿深陷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深深吸了口气,嘴唇颤抖着说道:“如月刚生下女儿,还未能来得及喂一口奶,就葬身火海了,连尸骨也找不到踪影了。唉!我可怜的如月······可怜的女儿啊······”他痛苦摇头,如欲窒息似的张大了嘴,眼泪滚滚而下。

  林霁遥呆住了,脑海中闪现着所经见的沈如月的一副副画面,心中痛惜无比也愧疚非常,像是得了寒症似的打起来哆嗦,牙齿也磕碰的咯咯直响。丈夫崔成紧张呼唤了一声“霁遥!”她吐出了胸腔里憋闷的话:“我可怜的孩儿啊!”然后猛然转身,扑进里屋,紧紧抱着侄女儿亲吻一阵,又哭了起来,似乎在与沈如月隔空传音、阴阳对话:“沈姐姐你好命苦啊!其实我也是非常喜欢你的,可惜不能说给你知道了啊!”

  林方眼中盈满老泪,木木地愣了很久,然后猛地拍了一掌桌子,喷出了一口粗浑的哀叹:“唉呀!都怪我糊涂啊!是我逼走了儿子,害死了一个好媳妇啊!”

  铁塔般的汉子崔成也极为伤感,搓着手唉声叹气地在堂屋里来回走动。

  屋内的悲伤气氛浓烈到极点,院墙外的大梧桐树上有一个纤纤身影像是抵御风寒一样在瑟瑟发抖,遮面的白纱巾上洇出两道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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