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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参军僚佐


  王子安这次的功劳可不小。

  私盐贩子,在历朝历代来说都是危险人物。

  为什么呢?手里有钱。

  有了钱,就想权。而这种人手下通常都有一帮给他卖命的兄弟,一旦集结起来,是朝丨廷的一个巨大隐患。

  王子安此次迅雷出击,一举啃下了这块几方官丨府挖地三尺都挖不出的难啃硬骨头,让提拔王子安的虢州司法凌季友这次狠狠地在上面长了脸。

  王子安被下放那会儿,是这位仁兄顶风作案,和上面报备了王子安识医懂药之事,才把他弄来药材丰富的虢州,做了参军。

  这回王子安立了功,老凌也长了资历,估计现在这人比王子安本人还高兴。

  他特别开心地跑来和王子安喝了一顿酒,完事还准备封杜谦谦一个参军僚佐。

  王子安向杜谦谦悄悄打手势,让她见势不对就跑。这个凌季友,平时人五人六的,喝完酒就变身,不管男的女的,见了抓住就嚎。几个朋友喝酒都怕他。

  偏偏杜谦谦在酒桌上也豪爽,又仗着有王子安撑腰没在怕的,结果喝着喝着就和人家称兄道弟了。

  凌季友喝完酒就勾住了杜谦谦的肩:“杜兄弟真是好本事,这次可是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不如我封你一个官职吧,当子安的师爷……不对,咱们参军府应该叫僚佐,当子安的僚佐怎么样?”

  杜谦谦乐呵道:“僚佐?多大的官啊,有没有轿子坐?没轿子?没轿子谁当官啊,不当不当。”

  凌季友也是喝大发了,当下拍了板子,对前来制止的王子安吹胡子瞪眼睛的:“有有有,杜兄弟要什么……都有!怕什么,我的轿子给你!就是要让大家都看看,看看咱们虢州……辈出人才!”说完哈哈地直乐。

  杜谦谦也乐得不行,道:“凌兄真是爽快,我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兄弟们给我抬起来!”说完往上一跳,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凌季友也玩傻了,跟着他一起坐在了桌子上,一边吆喝着“坐轿子咯!”

  杜谦谦乐呵呵地跟着喊。

  凌季友还不过瘾,开始唱小时候的童谣:

  大烟袋,上我车,你是兄弟我是哥,

  打壶酒,咱俩喝,喝不醉,咱俩睡,

  睡不着,咱俩熬,熬不倒,咱俩跑,

  跑到二仙居,你看秧歌我看戏,

  秧歌不来,戏不开台!

  这首童谣王子安也会,但是小孩子唱和成年人唱,这其中的差别和含义简直太大了。

  杜谦谦这边还没闹多会儿呢,就被人抱进怀里了。

  杜谦谦抬眼一看,一双幽深的黑眸酝酿着怒意。她吓得一缩,酒也醒了一半,顿时整个人都皮不起来了。

  王子安道:“玩够了吗?”

  杜谦谦:“玩够了,玩够了。那个,凌兄,我先走了啊,你慢慢坐。下次……”杜谦谦看了一眼王子安风云变幻的面色,把“下次再来坐轿子”几个字吞了下去。

  ·

  叮铃的玉佩作响,杜谦谦被王子安扔在了床上。

  王子安面无波澜道:“好玩吗?”

  杜谦谦缩在床角,酒意已经全退了。

  自梦魇事件以后,王子安对杜谦谦不错,从来没有难为过她,甚至还颇为照顾。

  但今天的王子安格外不一样。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王子安,好像会吃人一样。

  方才杜老板那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嚣张气焰也随着消失的酒意全部褪去了。

  她今天喝得虽然有点多,但脑子还算清醒,这时候醒过味来也明白王子安为什么生气了。

  自己方才确实玩得有些过了。

  王子安早已经给她知会过了,凌季友这人爱玩,玩起来可疯。但她竟然还跟人家称兄道弟,还“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也太二了,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也难怪人家会生气。

  杜谦谦心想着自己这次的确做错了,像往常那样道个歉,说句好话,服个软,王子安一高兴,这事兴许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于是她立刻识相地答道:“不好玩。”

  谁知这次的王子安可较真,一点也不好糊弄。

  王子安低低地哼了一声,一只膝盖曲上了床弦,越迫越近:“还玩吗?”

  杜谦谦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觉得这么高大的一个人压下来的压迫感实在是有些大。

  她往里缩了缩,讨好地笑道:“不玩了,不玩了,再也不和凌季友玩了。”

  凌季友太坑爹了,即便是下次再来杜谦谦也不敢再跟他玩了。

  当然了,这事也不能全怪凌季友,主要责任还是在杜谦谦自己身上。

  她想好了,如果王子安继续较真,就深刻检讨,端正态度,让王公子先消消气,接下来有什么话才好继续说。

  谁知王子安没有继续纠结下去,而是皱起了眉:“只是凌季友?”

  杜谦谦计划了半天,策划了各种方案的解法,就是没想到王子安会是这么个接法。

  她被问得愣住了。

  只是凌季友?

  不然呢?

  还有谁?

  杜谦谦思来想去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但就在她犹豫的这一会儿,没有得到答案的王子安不满地将身体往前倾了倾,高挺的鼻梁都快贴上杜谦谦的鼻尖了。

  他的呼吸很热,带着些酒气,喷在杜谦谦的脸上,痒痒的。

  酒气里还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好闻的味道,非要说的话,大概是……荷尔蒙的味道?

  杜谦谦的呼吸乱了一下,心里有些悸动。

  她向里又缩了缩,后脑无处可去地抵住了墙。

  就在这时候,她的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王子安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吃醋?

  不会吧?

  王子安,吃凌季友的醋?

  为了我吗?

  这不可能。

  杜谦谦摇了摇头,他没道理……

  就在这时候,杜谦谦的脑子抽了抽,不知怎的突然跳脱了出去,想起来模模糊糊的一个镜头。

  那是上一次她在船上喝断片之前,王子安扛着她往自己房间走的镜头。

  后来王子安问她,是怎么会在自己房间的。

  杜谦谦突然意识到,那不就是他给抱进去的吗!

  想到这里,杜谦谦的眼神不禁在王子安脸上流连了起来。

  王子安,你……

  王子安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答案,眼神渐渐黯了,似乎有些生气。

  他缓缓地直起了上身,将屈上来的那只膝盖从床上拿了下去。

  王子安的眼神黯淡下去的一瞬间,杜谦谦的心里猛地抽了一下,她看见王子安转过身去的背影,心里就酸胀,难受。她脑子一热,伸手拉住即将离去的人:“没有别人了。”

  “嗯?”

  王子安闻言顿了顿,敛去的眸子又抬了起来。

  那眸子亮晶晶的,好像还带着些氤氲的水汽,在摇曳的昏黄烛光里显得格外动人。

  杜谦谦的心继续砰砰地跳动着,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王子安喝醉了。

  但酒后吐真言,她自己也有点醉了。

  趁着酒劲,她又道:“没有别人了,就只有你。”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或许是酒精上头,又或许是此时的气氛使然,她忍不住又强调了一次:“只有你,可以吗?”

  王子安脚下晃了晃,佩玉轻轻叮铃的一阵响。

  他缓缓地转回了身体,深不见底的黑眸在她的脸上认认真真地扫射了几圈,仿佛在确定着什么。

  杜谦谦说完,自己脸上都有些发烫,被王子安这样一看更是有些不自在起来。

  谁知王子安却突然摸了摸她的额发,满意道:“可以了。睡吧。”

  他好像有些高兴,又温柔地摸了摸杜谦谦的脸,接着轻手轻脚将人按在了床上。

  按在床上之后还没完,他又将床脚的被子展开,铺在杜谦谦的身上,还帮她仔仔细细地掖上了被角,欣赏了自己的杰作半天。这才迈着和往常不太一样的,有些虚浮的步伐掩上门出去了。

  佩玉的撞击声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凌乱,在门口停留了一阵,慢慢远去了。

  杜谦谦躺在床上一脸懵逼。

  王子安!你干什么呢!这是夏天!

  是夏天!

  好热啊喂!

  ·

  第二天早上刚起来,杜谦谦就碰见了王子安。

  她刚睡醒,脑子里还有些宿醉后的疼痛,看见王子安的时候猛然想起了昨晚的事,老脸一红,神态略微有点不自然。

  王子安却一反昨晚咄咄逼人的姿态,恢复了惯常的俊逸清隽外加冷静自制。

  也不知道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总之见到杜谦谦,他没有丝毫的不自然,而是像往常一样微微颔首示意:“昨晚睡得好么?”

  这两个人,一个是心里有鬼,一个是真喝断片儿了,总之二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提昨天和凌季友喝酒的事儿。

  杜谦谦道:“很好,你呢?”

  王子安还没回答,罪魁祸首凌季友突然从半月门后走了出来,见到两人,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子安,杜兄弟,你们俩都在啊?”

  王子安的面色沉了下来,他截下了凌季友伸向杜谦谦的友好的手,拉着人走远了。

  凌季友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打发走的,反正走的时候他拉着杜谦谦的手道:“杜兄弟,你好自为之啊。”

  杜谦谦挠头不解道:“好自为之什么?”

  凌季友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上了自己的官轿,走了。

  凌季友万般不愿地走了,杜谦谦参军僚佐的职位却极快地下来了,连惯常的体检一类的形式过场都没走,就入了军籍。不仅住进了参军府,还有了自己的小院子。

  参军府很大,像杜谦谦这样的僚佐很多,但杜谦谦不管走到哪,始终是呼朋引伴,呼风唤雨的那一个。

  这天杜谦谦正和几个僚佐没事斗蛐蛐玩,忽而听见外间乱哄哄的。

  什么人到军-区大院来闹腾?

  几个僚佐跑去前院看戏,杜谦谦却留了个心眼,听着那吵嚷的声音越来越近,悄咪咪攀上了后院一棵咧着脖子长歪了的老槐树。

  几个僚佐和满院的小厮全部被抓了起来,被一群穿着“滕”字衣服的人按倒,跪在地上排成了两排,苍术和廿晷景也在里面。廿晷景起先还不愿跪,最后被人一脚踢中膝弯放倒在地,看表情似乎相当窝火。

  待一干人等将下马威给足了,这才有一个月白衣衫的玉面青年从最后分众而出,身边跟着一个身高令人发指的手下。

  “你们是滕王的人?为什么擅闯参军府?”有人在人群中高声质问道。声音虽高,但伴着下跪的姿势和架在脖子上的明晃晃的刀,这声音就显得没什么威慑力了。

  “知道老子们是滕王的人你还敢在这瞎哔哔?是活得不耐烦了吗?”那个高大的手下一声暴喝,刚才还在喧闹不安的众人立刻像被点了哑穴一般全部噤了声。

  “行了范泱,正事要紧。”玉面青年道:“先把人找到才是正事。”

  “是,大统领。”

  范泱虽然十分彪悍,却显然很听那青年的话。此言一出,他立刻拱手领命。

  “你,叫什么名字?”

  范泱声音极大,中气十足,问个话能把人背上的汗毛给问得倒立起来。

  “小的……小的叫牛至。”被问到的小厮战战兢兢回答。

  “哼,牛治。怎么不叫马治猪治?要不然叫大伙给你治治也行啊!大伙说是不是!”范泱一边往下一个人走,一边胡咧瞎扯着,引来一阵捧场的笑声。

  等大伙全笑够了,范泱才指着一个瘦弱白嫩的小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的叫茱萸。”小厮极为心虚地回答,知道这个名字免不了又要被调笑一番。

  果然一阵堪称恐怖的笑声传来:“猪鱼!哈哈哈哈哈哈……还真有姓猪的啊!这只猪鱼看上去还挺好吃啊兄弟们!”

  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笑声,还夹杂着起哄的声音。叫茱萸的小厮立刻脸红了,低下头去,可以看到连耳朵根都红扑扑的。范泱看得又忍不住了,正准备再调戏两句,却听见一个声音道:“差不多得了。范泱,这里是参军府,不是你那些乱七八糟灯红酒绿的地方。你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吗?”

  范泱听见这个声音,立刻收了那狂蜂浪蝶的劲儿,挨个挨个踏实问完,向青年禀报道:“禀报大统领,这里只有两个人脸上有伤疤。”

  杜谦谦暗暗吃惊,脸上有疤……廿晷景不会被提出来吧。

  正想着就听见青年不疾不徐道:“哪两个?”

  范泱把两个人从人群中提了出来:“就是他们!”

  青年走到其中一人身边道:“你叫马钱子?”

  那人道:“是。”

  青年又转向廿晷景:“你叫廿晷景?”

  廿晷景答:“是。”

  “可是日晷的晷,景色的景?”

  廿晷景抬眼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是。”

  青年轻笑一声:“就是他。来人,给我绑了!”

  范泱立刻应道:“是!”

  手一扬,立刻有小兵拿了木枷和手镣来,作势就要上枷。

  前面说过,廿晷景身上是有些功夫的,要不是顾忌着王子安的参军身份,早就和对方动手了。听范泱如此一说,当下错开颈上明晃晃的长刀,将身后那个倒霉鬼一脚踢得倒在地上。

  范泱冷笑道:“怎么,你想抗法?”

  廿晷景双拳捏得喀喀直响:“犯法?敢问我廿晷景犯了大唐哪一条律法?”

  范泱道:“你在虢州境内杀人,知法犯法!”

  廿晷景道:“笑话,我杀人?请问我是在何时、何地、何处杀的何人?死者姓甚名谁?”

  范泱步步紧逼:“你两月前在王参军的船上杀了一名叫川芎的小厮,作案动机不明,我等现在就要将你缉拿归案。”

  廿晷景忽然放声大笑,对范泱道:“杀人凶手是防风,这是当日在船上的所有士兵和小厮都已经知道的事情,人证物证俱齐,相信王参军这几日早就已经向上面通报过了。再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廿晷景犯了法,自有虢州地方官员来管,又何须劳动王爷千里迢迢来搜捕?”

  范泱被他问得一愣,看向玉面青年。青年笑道:“廿晷景犯法,虢州自有父母官管,但王子安窝藏咱们滕王府的叛逃官奴曹达这个罪……依你看,应该如何清算呢?”

  范泱显然没想到此人就是王爷四处寻找的曹达,这可是条大鱼!他不禁讶异道:“大统领……这廿晷景……”

  玉面青年笑道:“没错了,就是他。我问你,廿字何意?”

  范泱想了想道:“廿字为二。”

  “晷景何解?”

  “晷景为日。”

  “廿字为二,晷景为日,两个日字加一个廿字是什么字?”

  范泱想了想:“曹!没错了,就是他,大统领英明!”

  玉面青年笑道:“区区拆字游戏,还想瞒过本统领?曹达,我问你,你究竟是乖乖跟我们走,还是继续抗法连累你家参军?”

  廿晷景的面色忽然变得极为铁青,他紧攥着拳道:“王爷要抓的是我,我无话可说。只是可否放过我家参军,此事与他无关,还请大统领,高抬贵手。”

  青年微微眯起了眼,还未开口,范泱已抢先道:“无关?他私下窝藏逃犯,难道还想置身事外?来人,直接锁了带走。”

  底下人不敢动,又去瞧那玉面青年。

  青年微微点了点头,那些小兵这才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枷锁和铁链给人淅淅哗哗挂上了。

  范泱连连拍马屁道:“大统领英明神武,活捉曹达,此乃大功一件,回去王爷一定重重有赏。”

  青年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只是朗声对众人道:“把他押下去,再把这参军府的每一个门都给我把守住了,连一只苍蝇都不要让它给我飞出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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