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踩低捧高，从前往后数，四个字，从后往前数也是四个字。

　　若彩起初还不明阿苏所说的落在自己身上真的疼此话，她原想着云彤史已从风风光光的未央宫沦落到落魄的彤史院，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还能如何踩低？

　　宫里可是人人都看着的，一双一双的眼，总不能下毒或是暗杀掉云彤史吧？

　　云彤史再不济，也是云家后人，她的父亲和兄长曾为大周立过汗马功劳，功臣之后若在宫中被杀，史书以后又会如何诟病？

　　但很快的，若彩就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天真。

　　宫里的人想要整治，法子多得如天上星辰，说是星辰也抬举了他们，都是些腌臜的手段。人人见风使舵，长乐宫那头消息传出不久，大多人都对云彤史避之不及，更甚者还克扣彤史院的物品。

　　依照宫规，六局各院逢初六和初十便到内院领取吃穿用度的物品，像是位居六局各首的尚宫尚仪尚寝尚功等，大多都是那边毕恭毕敬地遣了人送到跟前的。以前阿苏在彤史院，虽不再受太后宠爱，但好歹遣了女史去领取时，小内侍们即便没笑脸相迎，可东西都是不曾短缺过的。

　　今个儿正好初六，若彩去内院领取物品，她来得早，前头只排了七八人，都是六局里的女史，或是宫女。未料等了许久，后头的人都领到了，唯独她被冷落在一旁，负责派发的内侍不冷不热地说：“再等等，这些可都是尚寝局要用的，耽误了你可担当不起。”

　　若彩性子软，被这么呛了一句，内心虽是替云彤史心酸，但人微言轻也无可奈何，最后什么东西都没领着回了彤史院。

　　她苦巴巴着一张脸。

　　听松问：“东西呢？”

　　“没……没领到……”在阿苏面前，若彩不敢继续苦巴巴，强颜欢笑地说：“彤史请放心，明个儿我再去内院一趟，今……今天是我去得晚，内院东西准备不足，等……等明天……”

　　阿苏说：“等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会有。”

　　她一点儿也不惊讶的样子。

　　若彩说：“那？”

　　阿苏说：“内院那边的内侍向来如此，我前些时日便与你说了，这段时日要过点苦日子，但时间不会长，先耐心等待。等时机一到便好。”

　　若彩懵懵懂懂地问：“时机？”

　　阿苏笑：“到时候你便知晓了，”说着，她打量她几眼，又道：“先去拾掇一番，过一会我们要去宝华宫。”

　　若彩这才发现自己一路走回来，日头晒了一路，额前的发湿淋淋地贴着，委实不太好看，连忙应了声。听松在一旁小声地说她：“多久没洗头了？”

　　若彩红着脸说：“我抹点头油，今晚一定好好拾掇。”

　　听松一眼看穿她：“瞧你这模样，彤史的手又非镶金的，摸你的头一下，用得着五六日不洗么？幸亏我们彤史心善，若是换在别地儿当女史，早就嫌弃你了。”

　　若彩赶紧打水收拾了一番，出来时才反应过来：“听松姐姐，是安宝林传召吗？”

　　听松睨她一眼：“不是安宝林还有谁住宝华宫？”似是想到什么，听松蹙着眉头，说：“如今宫里头都对云彤史避之不及，唯独安宝林主动传召，也不知安宝林在打什么主意。”

　　少帝临幸后的次日，太后观了彤史簿，当天安惜姑娘的封号便下来了，原本太后只想封个采女，未料今上却疼惜得很，直接越过采女封宝林，可见安惜的荣宠。

　　如今安宝林早已离开了掖庭宫，成为后宫里的第一个女主子，独自居住在宝华宫的主殿。今上还亲自赐了四名宫女一名内侍侍候宝林，今早若彩在内院里头，属于宝华宫安宝林的份额早已妥妥当当地收拾好了，内院的章公公带着两位小内侍亲自送到了宝华宫的。

　　对比起若彩的无人搭理，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

　　阿苏带着两位女史前往宝华宫。

　　说实话，阿苏也不知安宝林找她是为了什么。照理来说，太后那头才嫌弃了她，她若真想讨太后欢心，就该明哲保身。在这个紧要当口还来传召她，也不怕太后对她有想法。

　　阿苏内心这般想，到了宝华宫后自然而然地就带上一张客套的面具。

　　安宝林连行礼也不让阿苏做，直接让阿苏坐下。

　　比起往日掖庭宫的寒酸窄小，如今的宝华宫是天壤之别，安宝林身穿华服，戴着天家赏赐的步摇金簪，满头珠翠，好不雍容华贵。

　　阿苏想起侍寝前的安惜。

　　也难怪宫里头的女子个个挣破了头，只为在帝王身边求得一瓢恩宠。

　　时至今日，封了号与没封到底是不一样的。

　　阿苏脸上堆了笑，问：“不知宝林传召阿苏所为何事？”

　　安宝林让身边的宫女银杏奉茶，道：“好些时日未见云彤史，心里挂念。宫里闲来无事，便想请云彤史过来坐坐。”

　　待银杏搁下茶杯，安宝林又说：“是今上赏赐的毛尖，听闻是青州的明前茶，色味与寻常茶不同。我以前是个粗人，不懂得品茶，还盼云彤史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阿苏也只是略懂，怕说错了贻笑大方。”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身边又是可信之人，又有谁敢笑云彤史？若真有敢笑，我也第一个不放过她。今日是我向彤史讨教，彤史尽管说便是。”

　　阿苏见她似乎真的只是想讨教，倒也不吝啬，随即侃侃而谈。

　　她自小在云家长大，父兄虽是武官，母亲也只是小户人家，但给予了她最好的教导，长安城中的风雅之事，她称不上精通，但也皆有涉猎。

　　后来入了宫，太后晓得她爱茶，天下间的好茶她不敢说全都品过，但至少培养出一根品茶知味的巧舌。

　　提起茶，自是滔滔不绝。

　　转眼间，便过了大半个时辰。

　　“阿苏献丑了，都只是个人之见，登不上大雅之堂。”

　　安宝林说：“云彤史真是个妙人儿，听得我津津有味，比文学馆的博士说得还要好呢。国子监的茶博士都未必有云彤史这般精通。”

　　阿苏连忙道：“宝林抬举了。”

　　之后，两人又闲话一番，安宝林方命银杏送云彤史等人出宝华宫。银杏回来后，颇是不解，问：“宝林若想学品茶，何不请国子监的茶博士呢？以宝林现在的身份，茶博士也不敢推拒。云彤史以前虽风光，但如今毕竟是失了势的，若太后娘娘晓得宝林与云彤史走得近，恐怕会心中不喜，到时候宝林要如何在宫里立足？”

　　安宝林说：“道理我都懂。”

　　银杏问：“那为何……”

　　“你不懂，不必多问了。”

　　银杏只好应声。

　　安宝林半躺在贵妃榻上，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不由叹息一声。宫里的人都说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唯独她自己明白这根枝头又细又脆，一阵风掀来，说不定便掉落在地了。

　　皇帝不曾临幸过她，原因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在后宫之中，皇帝的宠爱就是她立命安身之本。离侍寝那一日，已过了十天，皇帝不再传召过她，即便宫中再无其他侍寝的消息传出，可她知道她能做的就是闭嘴保密。

　　一旦泄露出去，少帝必定不放过她。

　　入夜之后，安宝林迟迟没有歇下。没多久，外头传来汪则明的声音，银杏喜滋滋地说：“宝林，今上来了！”

　　安宝林微微颔首，随即起身迎驾。

　　萧峥让她起身。

　　安宝林便屏退了宫女，自个儿烹了茶，递到萧峥手边，说道：“臣妾听闻云彤史烹得了一手好茶，对茶又极为精通，白天里特地请了云彤史过来讨教了一番，今上可要尝尝臣妾的手艺？”

　　萧峥摆摆手。

　　安宝林识趣地放下。

　　萧峥看她一眼，只道：“朕很喜欢你的善解人意，观察细微。”

　　安宝林说：“臣妾定当保持，不辜负今上的喜欢。”

　　萧峥说：“夜深了，朕回御书房。”

　　“是，恭送今上。”

　　待萧峥离开宝华宫后，安宝林松了口气。

　　果真和她猜得一样。

　　宫里头都对云彤史避之不及，却无人知道云彤史在少帝这边是一条金大腿呢。


　　(https://www.tiannaxs.com/tnw57303/1636526.html)


1秒记住天呐小说网：www.tianna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tiann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