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花开堪折直须折
我才不管大人们忙着什么，我爹不好说，我那师父可是天底下最负责的，生怕我这棵小树哪天长歪了分叉了。
趁他们不得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不然被逮住又要问功课又要背书。午饭时能想起我就好。
走前厅怕是会撞见师父，我从厨房后门溜去了湖心亭。
其实本来也不叫湖心亭的，只是挂亭子那的牌匾不知爹让谁写的，我到现在都一个字不认识。自小叫惯了湖心亭，大家竟都跟着这样叫起来，就更不知道它本来叫什么了。
湖心亭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通常不会有人来。
有不少人打扫这园子，可廊桥都不大管的，要是见了我来，就更没人管了。
所以我的宝贝藏在这还是很安全的。
亭子里有石桌石凳，我爹特意悄悄命人将石桌凿出暗格，表面看不出什么，只在桌面下边缘处留了凹槽，我的铁盒子刚好放得下。
后来萱姨知道了，还是萱姨想得周到，说铁盒子久受水气就锈了，里面的东西该糟了，于是送了我一个黄花梨的。虽不是新的，却边角圆润，我很喜欢。
从后厨的小门直接溜进院子，这样才不会在厅里撞见师父。
只是没等我找到我的宝贝呢，就被小娟姐姐叫住了。
“我的小祖宗，打量你跑哪去了呢！一帮子人连楼下的屋子都去问了，胖婶说刚在厨房见了你，一眨眼你跑这来了。”
小娟姐姐压低声音说：“左先生还说呢，你指定是来这了，我猜也是。八成是先前来园子找的人没看仔细，不是你恰巧走到拱门后，就是你蹲在这他没看到。”
“我师父真来啦？这么急寻我干什么？”
小娟姐姐只拉着我走，不再言语了。
“一家子人找我就不知道喊吗？我可真没听见谁喊我，听见的话我早应了。”
“小娟姐姐你说话呀？是不是我做错事了？是不是我爹不高兴了又要罚我？”
见我急得快哭了，她才略走得缓些，回头冲我笑了下：“没事，别怕。”
她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你今天这发辫谁给扎的？怎的用了黄头绳！偏又赶在这清明的时候！是要寻主家的晦气吗？！难怪……”
“黄头绳怎么了？”
她一边解下自己的发绳给我换上，一边拉着我快步走着。
“按咱们靖城的规矩，子女守丧……呸呸！总之，你不能戴。”
棠镜庄园坐落在靖城北部，再往北一点就是绘珎江了。过了那江就算是北方，与靖城的风土人情很是不同的。
萱姨虽窈窕纤细，有南方女子的柔美，可她的的确确是北方人，应该是不懂这个风俗吧。
我默不作声地快步跟上。
以前爹来到棠镜庄园，他的那些保镖从来都是暗中保护，现在连后门都直接站上岗了，让我颇有些意外。
穿过一楼走廊时，楼里先前没一个人影，此时竟全都在这站成了一排。
就听管家压低声音训话道：“懂不懂什么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二楼见了我师父，师父先是厉声问道：“叶绘婉，跑哪去了！”后又态度和缓下来，“没事，别怕。跟我进来吧。”
挨着楼梯口这是我爹的书房，里面放了张简易的床，他彻夜工作时就在这凑合一宿。
给他送夜宵的时候，总见他站在窗前抽着烟发呆。
真不知道为啥不抓紧时间工作，放着主卧好好的大床不睡，高高的个子要蜷在一张小床上。
而此时，师父带我进的不是书房，而是我爹的卧室。
这屋里的人好像比走廊的人还要多还要忙，我个子虽小却依然是他们眼中的阻碍，躲了几躲我才跟着师父找到个不碍事的角落。
穿军靴的这些叔叔在外围走来走去，围着一群穿白大褂的，而我爹，应该就躺在他的床上。
“师父，我想看看我爹。”
“别急，婉婉。过一会儿。”
可这一会儿不知道是要多久，没有人说话，而时不时响起的轻声叹息，让这一会儿更加的难熬了。
“师父，我爹他伤得严重吗？”
听见我说话，近前的两个官兵看了我一眼，又踱着步子走开了。
“婉婉，不要怕。大夫在给他治疗呢，会没事的。”
师父没有踱来踱去，貌似气定神闲，进屋就站在那没换过地方。可那双手哪怕捏在一起还是轻微抖着。
“叶见森，又是这个时候出事，你可真行！”
这回众人只敢偷偷看向师父脚尖，然后讪讪地离开。
嗯，会没事的。
我爹是何等人物，上次从战场回来大难不死，茶园里说书的老头都说了，阎王爷又看了看生死簿，那十六前头还有个六呢！这才赶忙把我爹送回了阳间。
没想到我一个小孩子还记得呢，师父却忘了，想来是只顾吃茶了。
过了许久，只听一声低闷压抑的嘶吼，众人稍稍散开。
有大夫悄悄擦了擦脸，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被吓哭的泪水。
又见一个护士低头凑到我爹跟前，后转身询问：“司令说婉婉。”
众人回头，让开了一条路。
只见旁边未收起的纱布一块块都被鲜血浸透了，看得我一阵目眩，仿佛那就是一整块的红布，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还好，上次护士中途倒过两次血染的药棉，这次不过是都堆这才显得略多些。稳了稳心神，我镇定自若地走到床边。
我爹背部中了枪，此时趴在床上。
他的脸苍白得可怕，本来眉目清晰唇色红润，可这位人人称颂“貌胜潘安仁，权倾兰陵王”的叶司令，不再谈笑间让敌人灰飞烟灭，而是一呼一吸的频率都牵动着众人的心。
刚握住我爹冰冷无力的手，他虽未睁开眼，却略带笑意，微微启唇。
身旁大夫见状赶忙跟我说：“司令需要休息，大小姐不宜劳司令费神多说话。见一见就好了。”
我点头称是，刚想走，我爹的手却用了力道。
“青……梅……青梅……好吃吗……”
“爹，我一个都没吃呢。不过萱姨说好吃，应该是好吃的吧。”
爹脸上的笑意更显了。
有件事我想说，可这里人太多，我觉得不是说的时候，还是先忍着问过师父再说吧。
我爹还未松手。
“爹，您还想问什么？”
“婉婉……别怕……”
“爹，我不怕。我是您叶司令的女儿，我什么都不怕。”
心知爹一定也当我说的是孩子话，我又说道：“您一定不会有事的！萱姨说了要给我过生日的，等我生日的时候您一定要好起来！”
我爹睁眼看了我一下，我抿着嘴挤出一个微笑，也不知他看没看到。
跟师父退出来的时候屋里还是乌泱泱的一帮人。
“师父，为什么他们不出来？”他们在里面我爹能休息好吗？
“他们看着大夫。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哦。您不说我也知道，是监视着大夫怕他们动手脚吧。”
军中谁人不曾受过叶司令的恩惠，这些能在近前办事的都是我爹的心腹，更是受过大恩的。
“若我爹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遭遇不测，别说这些个大夫护士当场小命难保，就是他们九族都得被找出来，送去狱里脱层皮。”
师父停下脚步，冷哼道：“你个小丫头知道的不少啊？这些话都哪学来的？学堂里的老师可教不出这个，我更没这能耐。你还真不愧是叶见森的女儿！”
看不出师父是喜是怒的时候，一律低调处理准没错。
“就是他们这帮人，他们教我要是在学堂受了欺负就这么说。我照搬来说给您听而已。您不喜欢我再不说了。”
师父消了消气：“我回司令部。自己乖乖在这别让大人们分心。”
“我送您。”
师父又要忙起来了。
刚出小楼师父就不让送了：“去跟你萱姨道声平安，刚才想必扰到她了……”
“怎么？不打算亲自跟我说吗？”
萱姨站在厅里，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
师父叹道：“想来你知道他没死就够了，还要我多说什么呢？”
“年年这个时候搞事，世道已经够乱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师父看向我，“多陪陪你萱姨，送她回房吧，她吹不了风。”
目送师父离开，我要扶萱姨回去，萱姨道：“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
我却牢记着师父的教诲：“萱姨，这会子不太安全，咱们还是回屋去吧，我给您沏杯茶暖暖。”
萱姨停下脚步，不解地看了看我，我只得将我的猜测解释给她听。
“我爹受了枪伤，肯定是遭人暗杀。可我爹没直接去医院，而是找来军医来了这里，所以那些坏人应该没什么把握，一定会再次跟来的。
“刚才小娟姐姐找我都不敢慌里慌张得喊，是怕让人听去了什么。要是把我们拐去拿来威胁我爹，那就更糟了。
“现在外面指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呢。师父没等我爹彻底脱离危险就离开了，一是回去帮忙主持大局，二是给外界传递出我爹还没死的信号。
“所以在没加派人手保护这里之前，咱们还是回屋坐会吧。”
萱姨又认真地审视了我一番，低声道：“嗯，回去吧。”
其实还有句话我没说。
每次我爹来了棠镜庄园，萱姨就只在小屋里待着，从不露面。我爹不来的时候，萱姨在这就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
所以不单我爹顾忌萱姨，萱姨也是畏惧我爹的。
虽然此时我爹只能卧床养伤，可要是让他知道萱姨到处乱跑，说不定会动怒的。
看吧，我就是这么聪慧又善良，考虑得周全又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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