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忘了
华林神君，是个偏执的人，他大约就是前半生太过和善老实，以至于爆发后，只剩下毒舌和玩世不恭，从此与善良绝缘。
至于花仙子万紫，他是天道异数，消亡是命中注定之事，谁都无法阻挡。
倘若记得不错，万紫早已被混沌修正，降生为春神东君，如今位列尊极。
也不知道华林是否清楚。
不过看样子，他是不知道的，清凉山脱离秩序太久，恐怕鲜少和外界打交道。华林自然也见不到春神东君，更无从知道，东君就是昔日初代神万紫。
当然，我也不能让春神东君知道华林仍旧驻世，东君是炙手可热的战神，风评极好，没必要将他卷进这桩麻烦事里来。
酒过三巡，狐大爷就醉了，痴痴傻傻地瞪着夜空，指着皎月胡言乱语，拦也拦不住。
华林神君嬉皮笑脸地推走了其余的神君，回首奸笑：“大嫂，大哥就拜托你照顾了，我们这就回家，以后绝不随意打扰。”
他的意思，好像是狐大爷故意装醉，要赶人走一样。
人都散了，山风清凉，刮起屋檐上的积雪，纷纷扬扬一阵迷离。
我拾起被狐大爷丢开的大披风，慢慢走近，给他披上。
“回家吧，外面凉。”
狐大爷回头，眼神迷茫地望着我，脸红红的，轻轻地“嗯”了一声。可是，应声过后，却又只是痴痴地望着，既不说话，也不肯动一动。
我推了推他，狐大爷这才不情不愿地扶着栏杆站起来。
我松开手，就在转身的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他自嘲的笑声：“七巧，你不喜欢我，你明明就不喜欢我，为什么——”
狐大爷笑着，却有些哽咽，“为什么还要与我周旋，你要是图什么，我成全你，省得你整天郁郁寡欢。”
“话不能这么说。”
我回头，月色清润，宛如水，流淌了一地，狐大爷神色严肃，狭长的凤眼暗芒流转，又是狐相白惯常的样子，不是我那个傻乎乎的死傲娇狐大爷。
“我辗转万世，却只在最后一辈子动了红鸾星，喜欢上了梵仙山头傻兮兮的狐狸老大，只可惜他不单单是你，他还是相白，是创世神的护法，不是梵仙山头的野生大仙儿。”
狐大爷没有说话，只是紧走几步，抱住了我。
我没有推开他，这就是个梦罢了，颠倒世界，颠倒梦想，无非是应了一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狐大爷靠得更近了，男人暖烘烘的体温笼罩了过来，带着苦涩的酒香，令人悲从中来。
或许是想到了华林与万紫天各一方的结局，我就不由地抬头看向了狐大爷。
落入幻境的这些日子，除开最初几天，我都没太上心寻找那只橡胶狐狸。正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个梦，极难得的梦！
若错过，就再没有了。
不相闻不相见，终究和千千万神仙眷侣一样，带着无尽的遗憾，最后相忘于江湖。
可是，至少别人轰轰烈烈的爱过，而巧胖胖，甚至连一次表白都没听到过，更没有机会相爱。
幽幽夜色凉如水，碧蓝湖水倒映着皎皎明月，狐大爷皮肤不比那些深居简出的神君白皙，他生得极美，此时面容上多了几分那个狐狸不会有的纯粹和坚毅。
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清清透透的，连一点点心事都藏不住。
明明他是这般傻，还是个根本不存在的幻影，可让人觉得他比谁都更可靠、更值得依赖。
好像，已经不能将他当做一个幻影来看待。
我又想起了最初在显通寺的那番讨论，意识究竟算不算空，我们本身的存在也不过混沌一念之间，挥手即散，那么自主的意识，又为什么不被承认。
世界真相残酷，一切都是虚妄，没什么是真的，那为什么又要保持狗屁的“清醒”，一起沉沦岂不是更符合混沌残忍的本意。
靠的太近，自然就生出些奇怪的别扭来，算不上暧昧，却也不清朗，我避开了他的目光，不忍直视。
“狐狸啊，你要记住，这世上，只有巧胖胖刻骨铭心地爱你，而我，只是在祭奠死去的爱情。”
单单纯纯的少女，一生只爱过那么一个男人，可惜巧胖胖没有等到昙花开。
这样的爱情，有一辈子就够了。
“不，我不要结束，你还做巧胖胖好不好。”
“可巧胖胖已经死了，你知道，这世上，唯独生死之事，没得商量。”
“不，不行，我只要你，不管是巧胖胖还是七巧，换了多少壳子，都是你。”
说完，狐大爷突然哭了，天上明月皎洁，却在刹那落雨，隔着重重水帘，漫天的大雨倏然而下，湖水里的涟漪一圈叠一圈，就像是一曲复杂的悲歌。
都说，狐狸在悲痛欲绝的时候，会哭，它一哭，就会下太阳雨，没有乌云没有风的雨。
我的话梗在了喉咙里，换了壳子就不一样了，巧胖胖只有十四岁，一生只有狐大爷，而我，活了无数次，一生中经历的人与事，都记不起来了。
狐大爷紧绷着肩膀，骤然抬头，看向雨幕中渐渐模糊的月亮，大喊道：“我知道你在看，可我就是要守着她，我要她开心！”
这一瞬，我忘记了思考，直直地望着狐大爷。
而狐大爷，猛地俯身，打横抱起我，原地转了几圈，从心底欢喜得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像是想起什么的，将我放下。
刹那间，雨停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红狐狸，塞在我手里。
皮毛鲜亮，油光水滑，做工很好。
“这是我拔了尾巴毛做的，和我一模一样，你以后要带着，不准丢掉。”
“为什么用拔的？”
一问起这个，狐大爷眼神闪着亮光，更加得意了些，大言不惭道：“剪下来的毛死气沉沉的，用拔的才鲜亮。”
青年姿态挺拔，声如朗泉，却又傻乎乎的，四周没有风，我的眼睛却进了沙。
此刻，他像极了一个人，双眸就如寒潭星影般清亮，如同绽放在月亮里的红梅，光风霁月，神采飞扬地犯着蠢。
“你好像祈光，祈光也好像你，他性子恶劣，你痞里痞气，他时常做些幼稚的事情，你也蠢蠢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这个狐大爷是不认识祈光的。
“有时候我分不清你们到底谁是谁，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生物，性格也十万八千里，可是真的好像。”
太像，又太不像。
好像是我忘了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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