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陷阱与秀恩爱
翠竹白雪掩着朱红六合窗，站在南山上，遥望整个五台山，夜色归于安详，烟火人间，正繁忙。
从朱日和回来也有七八天了，我的心情从欢欣鼓舞渐渐变成了惆怅，然后现在，又生出些虚伪的悲悯，可怜满山诸神，即将要变成刀下亡魂。
白雪如雾，弥漫天地，苍苍茫茫的，遥遥望去晃眼得很。
我未归官邸，终日游荡在山林间，将清凉山的一草一木都放在心里，毕竟摸清底细边缘，才好下手。
山间有群鸟悠然啄食落松，不知哪里来的山鬼追逐着鸟群嬉戏，别然成画，妙不可言。
山鬼只长着一只残缺的耳朵，牛眼如铃，炯炯有神，蓝莲花似的皮肤上画满了异色图腾，神秘又古朴。
她见我坐在树下，便探头来望，好奇地蹲在远处，漆黑的瞳子里笑意纯真，片刻后，她转身走到另一棵树下，从雪地里掘出一颗白兰花，蹦跳着放在我面前不远处的地上，然后倏尔地躲在树后，小心翼翼地望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
问了一句，山鬼却没答话，仍旧躲在树后，不肯出来。
我捡起她送的白兰花，轻轻一嗅，馥郁芬芳的兰香顿时袭来，让人神清气爽。
“芪归！”她突然出声，笑眯眯地望着我，“我叫芪归。”
哦，原来是黄芪精灵，五台山黄芪倒生得多，只不过第一次听说黄芪成山鬼。
“你在这儿多久了？”
“很久很久，我要等妹妹回来，她很怕黑，我担心她。”
寥寥几句话，说得极生疏，听起来很久不与人交流了。我掐指一算，颇有些遗憾，山鬼的妹妹，多半早已化为灰烟，死掉了。
“我用兰花编了床铺，用磁石打了手镯，妹妹看到一定会很开心。”
山鬼自说自话，我点点头，只叹万物执念各异，却都系在一个“情”字上，不知道五台山的他大爷们执着地不想死，又是为了什么情分。
臣属之情？创世神再造之恩情？还是兄弟义气？
“你要找的人，我见过，他睡着的时候，我看见了。”
山鬼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跳过山涧小溪，脖颈上的铃铛摇晃着，她回身朝我招招手，似乎很不理解我不跟上的做法，“快走呀，我带你去看他，他等你很久了。”
我忍不住笑了，戏谑地看着山鬼，“你怎么知道他要等我，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漂亮媳妇儿呀，他说要等漂亮媳妇儿和胖闺女回来，难道不是你？”
“噗——”入口的泉水悉数喷了出去，呛得眼泪直流，漂亮媳妇儿，难道我看起来是个已婚妇女吗？
“难道你是胖闺女？可你不胖呀？”山鬼歪着脑袋，一脸困惑。
五台山上等人的多了去，我没兴趣，但看着可爱的山鬼，又不忍拂她一番好意，便起身，随她往山涧密林处去。
震旦密林莫说是人迹罕至，就连神也不会轻易踏足，山鬼在一处紫竹林前停下，指着一处虚空，欢喜地说：“你看，他就坐在那里垂钓呢，我去喊他。”
我抬眼望去，却只有一片竹林，哪有水源，哪有垂钓者，风吹过，空荡荡的，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神看不到的存在，即便真的有，为什么小小山鬼看见了，我却没看到？
难不成，山鬼是个疯子？
嗯，这个可能性比较大，我转身，想要顺着原路返回，却不料抬头一看，再一次风中凌乱了：哪还有来时的路，极目远眺，全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紫竹林，雾气蒸腾，没半个活口！
回头再一看，山鬼也不见了，我心道不好，终日得意，一不小心竟着了外道，恐怕遇到个变态邪神，在这儿铸了个陷阱等傻瓜落网。
五台山的神都厉害得变态，那本来就变态的邪神，是不是更要命地厉害？
皎月高悬不落，落辉如银，翠竹身姿聘婷，犹如月下美人，我漫无目的地朝着月亮走，忽听得林中笙箫清音渐渐响亮，袅袅娜娜地荡漾在林间，若隐若现。
走着走着，泥土变成了碎石小路，又渐渐变成了石阶，通向某处灯火通明的地方。偶尔不小心踢开一颗石子儿，却见石子儿“咕咚”一声没入土地，回音清朗，好像是投进了水里一般。
走了又走，终于是走近了，有个隐隐绰绰的人，一身墨黑大袍，看起来比古装党狐相白都原始。
他听到动静，回头看来，毫无意外地看到扶着竹子的我。
四目相对，他波澜不动，我却惊得一颗心几欲跳出来。
他淡淡道：“混沌清音，葬魂死神，你终于来了。”
天霎时间凉透了，风里夹藏着海水潮气，满院都是波光粼粼的水波，清淡的水莲花香扑面袭来，血牢盖头压下，眼泪倏尔滚落，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颈间的金卷被猛地抽去，落在他手里，狐相白与其他人从屋中走出，神色晦暗不明，我不是遇到了邪神，而是落入了他大爷们的圈套！
早在金卷到手的那天，狐相白就察觉了，他只是不动声色没有言明。
“哗啦”一声，卷轴被抖开，名单就要彻底暴露了，我心中几乎是绝望，暗叹老子真他么的倒霉，遇到一堆精明腹黑，总是死得冤枉。
只不过——
“咿？婚宴宴请名单？”那个穿紫衣的神又冒了出来，拽起卷轴，尖叫道：“怎么会是婚宴宴请宾客的名单！”
诸神面面相觑，争着去看卷轴，我也惊呆了，卷轴最开端，居然是金光灿灿四个大字：婚姻大喜。
“……”
我扶着血牢网，淡定地坐下，心里不禁又得意起来，这群白痴，俗话说抓贼拿赃，捉奸捉双，把老子困住，却只拿到个“婚宴宴客名单”，看你们怎么办。
“啊——她居然要嫁给龙祈光，我们相白怎么办！”
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忽然大义凛然地站在我面前，指控道：“今天果然抓到你现行了！看，重婚罪证据！我们可要好好问问昊天大帝，他的好徒弟是怎么回事。”
“对对对，重婚，抛弃，你这个坏女人！”
“你不能抛弃我们相白，他和你都有神子了，不行！”
众神忽而神色诡谲地吵吵起来，我看着尴尬癌都快犯了。哎，如此生硬地专场，真是不忍直视，可又不得不跟着装疯卖傻，假装不知道“葬魂死神”是个啥。
“你们真是有病，早说了，他与我到底为止，我爱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
我现在可不是任人搓圆搓扁的巧胖胖，找茬找到死神头上，这群大爷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当即划破手指，青丝血凝三千弦，轻勾玄音，瞬间震碎了血牢。
密密麻麻的琴弦铺展开去，逼得诸神一退再退。
很快，清风散去，竹林消失，只剩下汪洋一片，如镜般倒映着巨大的血月，安静地残忍着。
狐相白这个大混蛋，跟我可真是天生的敌人，根本没可能站在同一战线上。
虽然已经不用再杀他一次，可若有能力，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剁成狐狸酱喂蚂蚁。
风里透着血凉的腥味，双方对峙，却都没有动手，这时候，水波微皱，天下突然降下一条巨龙，金闪闪的，眼睛瞪得像个探照灯，直勾勾地看着我，“胖胖，夜深了，我担心你，所以出来找你。”
祈光像个委屈的孩子，摆了摆龙尾巴，扫起一阵清波荡漾，难过地问：“你为什么又来找狐狸，难道我不够好吗？”
望着他清亮水汪汪的大眼，我一时竟呆了，心忍不住跳得快起来，恍若鼓声雷动。
老脸一红，我讪讪地收起琴弦，解释道，“没找他，是他们设了套子要害我呢。”
平素看惯了祈光坏哒哒调戏我的模样，也没觉得脸热心跳，可为啥看着他本体的一条丑大龙，本宝宝竟然呼吸短促起来？
难道我竟是个变态，就喜欢玩人兽恋？
不禁又想起了巧胖胖死得那一夜，祈光悲痛欲绝，挣脱了捆仙索，化作巨龙扑向结界，死命地想要撞碎，想要救我活命。
那一刹，往生花开忘川，湛蓝色铺满河岸，回忆化蝶飘散碎去，空白一片里，偏偏只记住了他撞在结界上狰狞丑陋的面目。而现在，他顶着那只硕大的龙头在说些温柔缱绻的话，心中某处弦音便猛地被触动，再不能平静。
我没想到，有一些情愫在不经意间已经扎根，如细水长流，积攒久了，便猛地破开闸门，汹涌袭来，一发不可收拾。
那双毫无美感的大眼睛，此刻干净得就像是一汪春水。
他个大男人，怎就能这般可怜无辜，教人心软。
“以后可不能这样，吓死我了。”
“嗯，那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迷路了。”
他柔情似水，我也忍不住羞嗒嗒起来，抚摸着龙鳞，想做些不要脸的事情，反正婚宴名单有现成的，先上车再买票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骑着龙乘风而去，身后传来了某位不认识神祗气急败坏的叫骂声：秀恩爱死得快！
“哼，那又怎样，死得快转世也快，我们就生生世世秀恩爱，气死你。”
祈光愤愤地回骂一句，我不禁莞尔，俯在巨大的龙身上，悄悄偷笑，看来他还是那个性格恶劣的龙三爷，只是对我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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