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该伤心
龙三爷怒气冲冲，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迟疑间，他大爷又利索地踢翻了温在红泥小火炉上的瓷汤罐。
“龙——”
话未及出口，我的脖子便被死死扼住，龙三爷脸上毫无笑意，双唇紧抿，威严的眸底倒映着我惨白惨白的面瘫脸。我勒个去，这是要明着杀我吗？
他大爷手上青筋暴跳，力道非凡，“你到底是个什么妖孽，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骨节分明的大掌越掐越紧，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直到昏过去，龙三爷都没松手。这一刻，我才意识到，神与妖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在他手里，我毫无还手之力，连三秒都撑不过去。死亡来得如此轻易，连不甘心的时间都没有。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殿里灯火通明，我扭头，正对上龙三爷阴沉沉的脸，吓得一个机灵，顿时惊起，“我没死？”
龙三爷神色复杂，眸子里星火跳动，一字一句地说：“没——死。”
“呼……”松了口气，没死就好，我还没来及完成自己的巨著，暂时不能死。
“你到底是什么，自己知道吗？”龙三爷起身，语气淡淡，似乎之前要弄死我的不是他一样。
“啊？我不是妖精么——难不成还是个神仙？”反正不可能是孤魂野鬼，若是个鬼魅，决对进不了紫府重地。
“……”对方一阵沉默。
“那是蛋？早早孵化的灵兽蛋？”
“……”对方嘴角抽动，十分无语。
“嗯……那大概还是个人妖吧。”
“……”龙三爷瞪了我一眼，然后低声对屋里某处说，“三弟，走吧，她太小了，根本不懂事。”
屋里倏然又站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我这才发现，自己屋子里还有活物，而且……这活物怎么跟龙三爷长得一摸一样。不同的是，他穿得是凡人打扮，一身儿米白色休闲装，手里还拨弄着手机玩儿。
龙三爷——哦不，是龙三爷的某位哥哥，见我愣怔，眉头拧得更深，“竟如此愚钝，本君乃南台之主，相白怎么教养的你。”
两位大爷一前一后走了，凡人打扮的真·龙三爷还顺手推到墨水瓶，意图将我写好的手稿全都弄坏。
夜色迷茫，黑漆漆的未知很可怕，我努力地消化着所有的回忆，试图寻找蛛丝马迹，好像是有些不一样。龙三爷和龙二爷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只不过路盲龙三爷的性格更加恶劣……
刹那之间，我恍然大悟，难怪总觉得龙三爷一会儿好一会坏的，原来好一点的那个是他二哥呀。
难怪他早上打翻肉汤，说我要自杀，原来根本就不是龙三爷嘛，龙三爷早知道本妖孽是吃人间烟火的了。
我起身，披着外套去抢救自己的手稿，翻弄间突然灵光乍现：南台主人是龙二爷，南山山主不也是他么……那蛇精的事情，到底是哪位大爷的黑锅？
不过天庭最后惩罚的是龙三爷，总不能是天庭的神官也搞错了。
其中缘故，不得而知。哈有为什么说我不是妖精，既不是妖精，又不是神仙，还不是个鬼魅，难道我是个怪物？睡了一整天，也不困，我望了望梵仙山，见上头还亮着灯火，生平第一次捏了个决，抓了一朵云头来，晃晃悠悠地往梵仙山去。
两座山挨得近，路程不过三两分钟，否则真不敢想象自己从云头上摔下去是个什么惨状。
我径直落到院中，踉跄几步，把云头赶走，往狐大仙儿的堂屋去，是他捡到我的，总该知道些什么。可是，屋里传来了极端少儿不宜的响动，我呆在原地，身体的记忆似乎比脑袋更灵光，让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别去！”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提着衣领将我拽进了二堂院，“胖胖，你为何就不长点记性，他为这个打——”声音戛然而止，我的身体本能地打了个寒颤，然后傻呆呆地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我哥。
我哥是狐三仙，大爷的亲三弟，从小他就对我很好，让我喊他哥，不准我喊他三老爷。我哥是天下少有的正直狐狸，且特别记仇，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所以，我哥和作风不端的大爷关系不怎么好，小时候总教我采毒蘑菇回来谋害大爷，托他的福，我认毒蘑菇的本事绝对全山一流。
“昨天回来，听说了你的事情，去找你，但你不在南山。”
哥低头烧泡茶水，桌上的干果盘里摆着白切猪头肉和小鱼干，水壶里灌满了甜甜的牛奶，从这日常零食就可以推断出，我哥是个身板儿结实的狐狸，吃得营养特别好，贼健康。他拉开抽屉，端出糖果盒儿，里面是花花绿绿的动物软糖，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快吃点东西垫垫，最近都饿瘦了。”他笑眯眯地，慈爱得像我父亲。
“哥，我好难过，为什么我老是没表情呢？”我端详着手里的猴子软糖，连糖果都有笑容，为何我是个面瘫呢？
如果可以有表情，我现在想哭，嚎啕大哭。
哥没有说话，沏了一壶热奶茶，“因为你还太小了，你看别的妖精，就比如咱家小黄，虽然化成人形了，但猫爪子和猫耳朵还有那张猫脸，却还变不成人。你没有表情，正是因为变得不好，还需要多修炼才对。”
我点点头，觉得哥说得很对，十四岁实在是太小了，绝大多数妖精的十四岁，莫说人形，就是人话都不会说呢。
“哥，你真好！”暖暖的奶茶下肚，心情也瞬间明亮，我这才想起被打断的事情，此番来找大爷，是想问问他蛇精和龙家兄弟的关系，南山的妖精都说是龙三爷亲戚，到底是哪门子亲戚呢？
“哥，龙三和龙二，同蛇精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龙三爷那样护着她？”
隔壁院里的动静渐渐小了，哥皱眉，“龙三从里到外都不成玩意，莫和他打交道，龙二爷是条真汉子，为人正直，很好。”
哎，正直个毛啊，他刚刚还想掐死我呢。
“那蛇精，据说是龙二中圈套后留下的种子，但他不承认，而龙三和你大爷一样，将血统看得很重，故而他很庇护蛇精，擅自划了南山给她居住。天庭查访之下，龙三欺瞒兄长，庇护妖孽作恶，自然罚他。”
说着，哥哥从行囊里拖出一个竹编箱子，拍了拍尘土，笑道：“与其理会闲事，不如好好学习，这是特意带给你的书。对了，还有位高人同我一起回来，现化作僧侣住在显通寺里，他是个正经老师，你明天早早去，莫要被别个抢先，错失良师。”
哥哥很挂心我的教育问题，不像隔壁那头死狐狸，每天只知道少儿不宜，好恶心。
我们正说着话，隔壁院子堂屋门叽叽呀呀地开了，只听见一道如黄鹂般婉转的女子笑声传来，“大爷神勇，奴家改日再来找您玩儿——”
哥哥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踢开房门，怒声斥责道：“污秽腤臢的玩意儿，滚！”
那女子娇滴滴地嗔了我哥一眼，然后一步三扭地走了，我隐约觉得，哥的背影已是怒火熊熊，若非碍着因果业报，非得烧死那女妖精。
大爷披一件深蓝色的丝袍，依着柱子站在堂屋前，嘴里叼着烟，斜眼扫了我哥一眼，后知后觉地说：“老三，你二哥没一起回来吗？”
大爷是老大，弟弟们再怎样不满，也不能公然造反，哥哥忍了忍，沉声答到：“月底回来。”说着，哥哥又转向我，“胖胖，天色晚了，就在家里住一晚，明早正好我带你去见老师。”
“好……”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站在堂屋前的狐大爷听见我出声，身子趔趄地闪了一下，然后扶着柱子站稳，阴阳怪气地说，“巧大人深夜造访寒舍，有何贵干。”
他大爷的真是无情，这时候还挖苦我，我只听见胸膛里有什么咔嚓一声碎了个干净，刹那灰飞烟灭。
天气真冷啊，冷得本妖兴致全无。
我没有回答，默默地做缩头乌龟，但是，屋外的他大爷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他一边系上扣子，一边往二堂屋走，“老三，我什么时候说，咱家可以住外人了？”
说话间，他便踏上台阶，杀气凛凛的目光扫过我，蓝色的威压化成利剑，直指本妖孽的咽喉要害，然后残忍地吐出一个字：滚。
事已至此，我也不是那种厚脸皮的妖精，弯腰抱起一箱子书，越过他大爷的利剑，再越过他大爷本尊，走到院子里，捏了个决，顺利地招来一朵温顺的云彩。
我哥仔细端详一番，伸手摸了摸云头的厚度，很是欣慰，“大长进了。”
他大爷却恨得牙痒痒，磨后槽牙的声音“嘎嘎”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人家生嚼骨头呢。
跟我哥互道完晚安，顶着他大爷要杀人的视线，我踏上云彩，孤独地回到南山，回到富丽堂皇的官邸。
南山黑漆漆的，没有灯火，甚至连鬼火也无半点，寂寞清冷，适合苦修。我其实不该伤心，其实早该明白，有些蛛丝马迹不是刻意忽略就不存在的。
毕竟，那一次，全山的大爷都同意弄死我。
而狐大仙儿，正是全山的大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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