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破冰
吴同的衣服搭在身后的椅子上，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看起来又瘦削又雅致，衬着他的墙白脸，映着头顶那盏青白小吊灯，对比鲜明。他说：“我很久之前都在想，你总说喜欢我，而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趁着吴同说话的间隙，前菜已经上了上来，大概是凉拌河豚皮，具体我也看不懂，配上带有浅浅橘香的一种褐色蘸料，小小一碟看着挺精致。
我呆呆地看着河豚皮，他呆呆地看着我，我们俩谁都没有动筷子。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黎晚昙，你还喜欢我么？”
我不答反问：“你觉得呢？吴同，如果你的心听不到，那就算你的耳朵听到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有时候我分不清你是习惯我依赖我，还是喜欢我。”他盯着桌面，苦笑了一下：“很可笑吧，在这种问题上钻牛角尖。”
我看到了破冰的先兆，霎时哭笑不得：“这重要么？我告白无数次了，虽然看着总是调笑，可哪次不是无比认真？这你都看不清么？十几年了，我的想法不曾改变过，若说一时兴起若说年少悸动，我这个操作可是将自己往死里玩啊。”顿了顿，我又说：“想离开你，我当然是想的，每次你对我冷漠或逃避的时候，我回家躲被子里偷偷哭还不能让爸妈发现的时候，我就会握拳咬牙下决心，我要放弃你，吴同，我不想再做无畏的追逐了。可当你给我回复几个字的时候，或者在路上远远打照面的时候，无法逃避的每一个瞬间还是会让我心动。”
我执起了筷子夹了菜放入口中，初入口弹牙，再品即化，我道：“然后我又会嫌弃自己为什么不能干干脆脆的放下你，形成一个恶循环。那时就会一边想你一边恨讨厌，想问问你既然你不喜欢我怎么不直接疏远我拒绝我，却又不敢听到答案……”
我苦笑着说：“很复杂吧。”
在这档子空隙，一位中国店员走过来问我饭后甜点要什么口味的冰淇淋球，我点了份巧克力。
吴同未言语。
我想了想，又继续说：“你看，巧克力我也喜欢许多年了，或许是一直喜欢，或许是习惯了。可我一旦习惯一个东西，就会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它再好的了。”
“人也是？”他深深看向我。
我心知他的意思，却很平静：“人不是啊。吃的喝的这些东西都不会变，不管过了多少年还都是一个味道，如果口味在革新，我就会费尽心力的尽量找到熟悉的口感。人却会变的，一秒钟，一个念头，都会变，我看不懂，我试不了。”
吴同也举起筷子，垂眼盯着小菜半天，说：“我还是让你难过了。”
我嗤笑：“何止是难过，你简直把我放在地下用鞋碾碎了。”
“那希望我的生日礼物可以补偿你。”他悠悠道。
我有点惊喜，难得他还记着，居然还带来了，于是凑上前问道：“生日礼物？！这么有心啊~是什么？”
想了想又说：“如果还是吊线坠一类的就算了，人家其他直男送礼物再怎么奇葩起码还有点实用性，你送的乱七八糟的用都用不着。”
吴同听罢一咳，手半握成拳挡在嘴前，听起来隐隐有点心虚：“你知道吧，有时候呢，可能送你的东西不遂你意，但是说不定会有些其他意义啊。”
我白了他一眼：“我好像已经预想到了。”叹了口气：“你直，不怪你。”
他笑：“哟，现在知道我直了。我记得很早以前，有人二半夜狂发微信问我是不是弯了，还对老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哈哈，”我可没有丝毫不好意思，挺起胸脯振振有词：“谁让他一天到晚同哥来同哥去恨不得黏在你屁股后面呀，还老是含情脉脉地瞅你。”
一提到狒狒，桌面上的冷凝气氛像是突然被凿开了个缺口。我心道，那位活宝总算还是有了点用处，对面吴同语调轻巧起来，我心中也放松许多。
接着又上了一道炸的河豚肉吧大概是，搭配着吴同花枝乱颤的笑显得金黄黄的分外诱人，他道：“你还不知道，你走了之后老费还念叨你呢，说跟我出去吃饭再也没见我吃过那么多了。”
我也笑：“果然是情敌，他嘴里真没我半句好话。”顿了顿，阴恻恻盯着吴同：“你看，一提他，你露出的这个笑容可是前所未有的灿烂了。”
“哈哈，这不是想起来他还想等你回去给他带huang碟呢嘛，我都没好意思说呢。”
东扯西扯话题又被吴同带跑偏了，我对于面前陌生的他找到了些熟悉的感觉，愈发放得开了，就大腿一拍突然激动道：“诶对！你不说我都忘了，一会儿吃完饭，去便利店带你看好东西！”
他一脸不信：“你这猥琐的笑容使我惶恐不安。”
我突发奇想戏精附体，二郎腿一翘，抖着眉毛耸着鼻子：“等着妞儿，爷给你看个宝贝。”
他嘴里嚼着肉，嘟囔着：“好，跟你去。你把我卖到牛郎店里我都认了。”
“嘿，那我可舍不得。”
他顿住了，口中的骨头还没吐，抬头看我。
我想了想，也没觉得此话哪里不妥。继续道：“我费心费力费时都搞不到手的男人，让她们花钱搞到了，那我可接受不了。”
吴同这才把鱼骨头吐掉：“你放心，如果要钱搞可以让你先搞我，毕竟你是预定过了的。”
我杀心顿起，冷哼一声：“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让我免于摇号之苦。”
此时此刻的我已经完全忘记又被这个男人逃避掉的最初的话题，他还差我一个答案。只是心里有些暗暗珍视眼前片刻的温存，毕竟我们也好久没有如现在一般好好说过话了。
酒足饭饱，我去买单吴同也没拦着，可最后抽了几张千元大円递给我：“我打那么久的工攒了这么久的钱，就想好好败一败，你给我这个机会吧。”
我想了想，抽了两张接过来：“AA吧，我在这里端盘子擦桌子的大半年了，也准备败一败。”走了几步，起了心性莫名想撩他，回头冲他一笑：“都想败在你身上。”
吴同镇定自若，接过话：“那你这点钱可不够我败的。”
出来时已夜幕四合，我们肩并肩一路往回走，在冬日的冷夜里小风呼呼吹着，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相安无事的时候。我恍然想起之前的话题，却觉得这样安静地走下去更好点。
可本是个憋不住话的人，我瞅着身边紧挨着我的吴同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犹豫着开了个头：“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两个人相处久了，就应该有着不用言语的默契，可是很多东西，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呢？我又不能钻到你的肚子里问你，吴同啊吴同，到底我做什么你才能满意呢。”
“我现在也不求一个答案了。在你的帮助下我已经可以逐渐将心里的你的位置空出来，吴同，我会学着慢慢看开这一切，让你只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耸了耸肩，很轻松：“如果你肯赏脸，闲时与我聊聊天，那自然很好，若你不愿，往后我也不强求了。”咧嘴一笑：“你看，与你失联了一年，我的地球还是在转。而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悲痛欲绝，其实这样也不错。”
吴同侧过头看着我脱离红尘大彻大悟，说：“那这么看来，放不下的反而是我了。”
我心中一动，心想有他的红尘还是能将我拽回来的。企图乘胜追击让这位闷骚的大猪蹄子再蹦几句时，他却没给我这个机会。
吴同深吸一口气：“我喜欢你。”
“黎晚昙，我是喜欢你的。”
我的脑子里“嗡”地彻底死机了。一瞬间，好像有人往我身边扔了一个巨大的手.雷，我被炸飞了，飘在天上，耳边全都是嗡鸣，天旋地转。
腿脚早已不受我控制了，我恍恍惚惚停下，只知等着铜铃小眼，一脸不可置信看向他。
吴同却不看我，面冲前方固执地看着路，耳边一片红明显的晕染到了脸颊，他说：“你刚刚不是在店里问我么，现在我回答你了。”
可还没来得及让我反应和激动，他又说：“但是，这不是一个承诺，这只是一个结论。”
我傻乎乎顺着他的话：“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法骗你和自己，我一直，一直喜欢你。”吴同抿了下嘴，好像很不适应从口中说出这两个字。
哈！我开花啦！
“可我还不想和你在一起。”
噢！可我还是开花啦！
“你……先别傻笑啊，喂，口水啊！”
“什么口水，那是眼泪！”我翻着眼白瞪他：“真的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能听到你这句话，吴同，我真是死而无憾了。”我有些激动，有些不知所措，手一会儿揣兜里一会儿掏出来，从最上面的扣子开始一个一个抠了一遍，又把两只手放在身前绞在一起。可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
吴同突然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握住我的肩膀：“镇定些。嗯？”
“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么，”我忍不住抹了把眼角的水：“得，偿，所，愿。我这小半辈子最求而不得的，就是得偿所愿。”
“其实我早都不求跟你在一起，吴同。”我狠狠吸鼻子：“谢谢你这样对我说，同情也好补偿也好，起码你告诉我，我十几年的感情，不是一厢情愿，还稍微有那么些价值。”水越抹越多，我嘴角耷拉下来，感觉身子也越来越沉，只想蹲到地上嚎啕大哭。
吴同眼疾手快架住了我，他将我半抱着环住，说：“先忍着，回去慢慢哭，行不行。”
我来劲了，眼泪汪汪：“我不！就要在路上哭。”
他微微低着脑袋，试图带着我往前移动：“别人都看着呢，你忍一会，马上就到了。”
我拽着他衣服：“我不！我现在就想哭。”
他叹了口气，单手将大衣扣子解开，我愣神，他费力地脱下一边袖子，另一只胳膊被我夹着动弹不得，于是只能马马虎虎将大衣盖到我头上：“走吧，捂着你的脸，等会哭花了。”一边走还一边说：“小时候大雪，你爷爷不让你出来玩，你非要跑出来和我玩，冻得脸通红通红的，你爷就凶我，说我把你的脸冻坏了，以后一辈子都好不了，那时候真的把我吓着了。”
“怎么？想逃避责任啊？”我从头顶上衣服露出的间隙，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
“对，”他坏笑：“我当时想着完了完了，跑也跑不掉了，把你冻毁容了那可怎么办啊，要不，我娶回家？”
我眼神一亮。
吴同道：“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太丑了，娶回去多难受啊，要遭人笑话的。”
“好啊你！所以那年冬天你都没怎么找我，原来是怕这个！”
吴同笑着将我一路往宾馆拖：“是啊，所以我现在可不能让你脸哭花了再吹着风，万一你再赖上我，我可没得跑了。”
看着夜色中他认真看望前方的白皙的脸上挂着笑，还时不时低下头看着我，满目温存，用低沉地声音告诉我：“马上是个台阶，注意一下。” 顿时觉得自己心里要没出息地继续开花。
我的少年，怎么可以这么合我胃口呀。
过马路时我怕不安全，就将衣服敞得大了些，可其实也是多虑，吴同胳膊反而将我揽得更紧。兴许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会讶异我们俩奇特的走姿，让我有些难为情，而且被他用这个姿势夹着也很难受，走路不便，但是一想到此刻在吴同怀里，我就根本不愿意挪窝。这么好的一个揩油的机会当然要珍惜，毕竟吴同这个人一秒风雨一秒晴，可能等会我就要接受他无情地暴风雨般的打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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