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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朋友


  礼成。众人纷纷鼓贺。

  已是掌灯时分了,嵇家的小院里酒香蒸腾。酒虽是普通的竹叶青酒,宴席也就摆在庭前的院落里。可是几个年轻人都是长成之时,又是离别之际,每个人多了许多的感慨和心绪。这几番的情绪加诸在酒里,使得酒味更浓,人愈发的沉醉。连羊玄之也一展忧怀,放开怀抱多饮了几杯。

  玲珑今夜不知怎么了,咬着牙非要和素玉比酒起来。素玉到底是外祖家的新客,献容只好劝了又劝。结果自己倒喝了数杯。她虽能喝几杯,奈何这竹叶青酒还是满烈的,头一下子晕起来。

  看着玲珑好歹缓了下来,她趁机跑出来后面的园子里凉快。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今晚的月亮显得有些异常,大而明亮,又带着异样的红色,像一个锈红的圆球一般挂在天上,看上去立体而清晰,连里面的桂枝和玉兔都好像真的存在一般。

  她红晕着脸蛋。迷迷乎乎地望向那一轮月亮。

  月亮里的嫦娥,为什么不肯留在这人间,要飞升去那清寂的云霄宫里呢?

  难道这红尘十里,就没有她留恋的人了吗?

  那宽大的带着云纹的衣袖又一次猝不及防地拂过了她眼前的天空。

  前院的喧闹越发显出后院的寂静,和那一地的月华。

  她晕晕地想着,这些只是自己的瞎想吧?

  自己是和杨菲儿一样的傻吧?

  这样的傻念头,若是父亲和兄长知道了,定会像杨菲儿那样,被狠狠地斥责一顿,然后禁足了吗?

  所以,这真的是自己一个人的瞎想,即使司马炽,他,也不会知道的吧?

  她的心浮浮沉沉,却又有难言的悲伤涌上来。

  月亮无言。

  心绪难平,越发觉得醉意上了头。她抹了抹眼角,索性靠着一株杏树坐了下来。

  “嗖”的一声,晕乎乎的羊献容忽然觉得一物飞来,插入她鬓间。

  □□一看,竟然是一枝开了两三朵的杏花。

  她转头四顾。

  嵇绍家这园子不大,却有几棵大树,就在石头墙边上一棵杏树上,背着皎洁的月光坐着一个黑黑的身影,像只大鸟一般,一动不动。

  她心里猛地一惊,却又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味来。

  “刘传明!”她没好气地喊了一声。

  那黑影发出了“哈”的一声顽皮的低笑,一转身就跃到了她眼前,带下了几瓣。

  月光之下,这人得意地露出八颗牙齿,分外光亮。

  “你怎么总是吓我?!”她怒到。

  “你又怎么总是这样发呆?!”他反唇相讥。

  羊献容不禁被气笑了。

  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隐约带着些酒气,带着一点点怒意的眼睛亮亮的,嘴角也弯弯的,还真是挺可爱的。

  “你们不是在喝酒吗?干嘛一个人出了来?”他走过来背靠着隔壁的树坐下,问道。

  “那你呢?怎么好好的大门不走,又装只鸟吓人?”羊献容可不想和他说为什么发呆,不肯示弱地反驳道。

  刘曜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小丫头知道自己在说脏话不啊。

  “你是住在这里的,对吧?我看到了你的背囊。”

  “你怎么就知道那是我的背囊?!”他带着点夸张的惊讶。

  “我见过啊。。而且那么脏。当然不会是嵇大哥的。”羊献容继续怼他。

  刘曜一怔,笑了起来。

  “——那倒也是。嵇绍昨天又是沐浴又是更衣的,简直把自己洗成白毛猪了。”说着将长腿悠闲地一伸,很惬意地揪了一棵青草放在嘴里嚼着。

  做赞者当然要沐浴更衣。嵇绍还应该焚香的。她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她发现每次他出现,总是要令她产生和他拌嘴的冲动,难道欠儿是传染的啊。

  月光下这少年的笑颜很分明。

  “你怎么那么喜欢呆在树上面?”她奇怪到。

  在龙门香山寺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伏在树上吓她。

  “是吗?”好像从没想过这一问题,刘曜侧头仔细想了想。

  。。。好像还真是的。

  “许是因为我小时候很少见到这样高的大树。后来来了中原,见到绿木成荫,花朵果实,觉得美极了。所以爱在树上面坐着吧。——而且树下面总是能碰见一两只呆羊,吓一吓。不是很有趣吗。”他说着说着又不正经起来。

  羊献容这才想起来,嵇绍说过,这人是匈奴人啊!

  她不禁趁着酒劲,盯着他仔细地看了看。

  他名字有个曜字,这人的眼睛在月光里看上去真如曜石一般。面庞轮廓分明,长长的胳膊长长的腿。神情有时候让人觉得锋利,尤其地有一种让人觉得不可驯服的野性和不羁。笑起来样子却又挺好看,嘴唇的线条很柔和,显得亲切了不少。

  这样野性和亲切糅合在一起的感觉,和匈奴人也好,还是汉人也好,都不是太一样;可在他身上却又浑然天成,一点突兀感也没有。

  还真是特别。

  大概是因为他本人一半是汉人,一半是匈奴人的缘故。

  不过这不是他最特别的地方。

  这人最与众不同之处,是她觉得,这人和平日里见惯的身边的世家子弟们不一样。

  他看上去不羁又懒散,身上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这种身体里仿佛蓄满了力量,随时都能一跃而起。她还从没有在别的任何人身上看到过。

  刘曜摸了摸脸。“我的脸上长出杏花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

  “我只是好奇。你是匈奴人对吧?你小时候住在哪里的?我小时候也在凉州住过,那里很多的匈奴人。可是凉州也有树木啊?”

  “......小时候我在漠北。那里都是草原,没有大树。”刘曜顿了一顿,回答道。

  小姑娘点头。

  原来是这样。

  于是她说道:“怪不得。你原来是漠北的匈奴。我家的老吴也是漠北的匈奴人,就是那天给我赶车的。不过他长了一圈的络腮胡子,你却没有。”她带着晕乎乎的眼神又仔细看了看他脸。

  后者听了的话,禁不住爆发了一阵大笑,震得背后靠着的杏树花瓣都飘落了下来。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只有十七岁。再过上几年,也许能如你所愿。”他摸着下巴笑道。

  原来他还只是十七岁,比她也只大了三岁而已嘛。

  “你是漠北人,那你为什么来了中原?你。。的家人呢?”她有点奇怪地问到。

  刘曜嘴角的笑意拢了起来。顿了一顿他道:

  “。。都死了。”他淡淡地道。

  她有点心惊,禁不住睁大了眼睛。

  居然都死了。

  ——是家人比较少呢,还是——都死了?

  怜悯之情油然而生。这少年也不知道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呢?

  “我母亲是江东的汉人。我的父亲是漠北的匈奴人。我父亲和族人都过世之后。我母亲带着我回江东。路上她也过世了。我找到了我的舅父,就留在了中原。”

  或许是月华的缘故,或许身边的小姑娘有着让人放松了戒心的本事。他忽然吐露。

  原来他的族人都没了。

  怎么没的?

  她不敢再追问。恐怕这是他伤心的往事。

  而江东和漠北远隔天涯。

  这其中,是有很多的故事,也会有很多的曲折艰辛吧。

  想不到这些事情,他就这样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平平常常的说了出来。

  是啊。洛阳城现在多少流落街头的异族人。匈奴、鲜卑,羌羯。都是朝不保夕的活着,遭人践踏辱骂。相比于汉族的贱民,异族人更命如草芥。

  面对生死,他们只能习以为常,和漠然了吧。不然,又能怎样呢?

  “对不起。触到你的伤心事了。。不过我和你一样。。。我的母亲也早已故去了。”她想安慰他,却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听了她这样冒出来的一句话,他禁不住侧过了头。

  那些陈年往事,他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悲伤了。

  他也从来没和人再提起过这些往事。

  就算和身为盐帮之主的舅舅,自己现在唯一的亲人之间,从九岁那年投奔了他,加入了盐帮以后,他就没再提过。

  他把过去的一切埋在了心底。

  之所以能轻而易举地在这小姑娘面前谈起这些,是因为她的善良和单纯,让他忽然不想设防。

  可如今他发现这小姑娘心里,还真没有一点点的对一个异族人敌视,或是出于等级尊卑的歧视。

  也没有嘲弄漠视,只有对人的悲悯怜惜。

  ——她在将心比心,将己及人地安慰着他。

  他一直以为,眼前的这小姑娘只是个天真无邪的世家少女。虽说她和他见过的别的世家女有些不同,善良带着点莽撞,还挺可爱的;可他以为那是因为她还没经历过什么人间险恶,所以没有心机,甚至单纯无知。

  即使是在街头替那些异族的小孩子出头,他赞赏的也不过是因为她的勇敢,而不是别的。

  他禁不住第一次认真看了看小姑娘。

  小姑娘穿了件鹅黄色的襦裳,春风乍凉,显得纤小和单薄。月华之下,她眼睛里有盈盈的光亮,面上带着点忧伤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酒意,还是因为刚才的话。

  他心里一动,也安慰她道:“其实那没什么难过的。死去的人便不会痛苦了。”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鼓动她:“你上过树没有?可要上去看看?”

  她果然转了过来,眼神一亮,看了看那数丈高的大树,又有点犹豫。

  他扶住了她的腰。

  “闭上眼睛!”他低声道。

  小姑娘闭上眼睛,赶紧到他手上一用力,风呼啸在耳边,身体腾空而起。

  鼻尖树木花朵的芳香陡然一浓,近在咫尺,她睁开眼。

  透过树间的花朵,她看见了稽绍家和邻舍家的房屋变得低矮,街路的人声变得辽远。

  可天空好像一下子就更广阔,更近了一般。

  其实房屋还是那些房屋,树木花草还是那些花草,星辰和月华还是那样的星辰月华。

  可她感受到不一样的感觉。

  那感受,好像。。。。红尘与繁华,尽在眼底;却她可以在这红尘之上,淡淡地俯视着这人间。

  。。那些刚才还觉得烦恼和忧伤的事情,仿佛一下子变得淡了。

  这心被抚平的感觉还真是从未有过。难怪刘曜喜欢呆在树上呢。

  天上的圆月红彤彤的,天际只余数颗星子,发出弱弱的微光。

  束薪东隅,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她默念着诗经里美好的诗句。

  虽说身边的这个少年人并非什么良人,可她现在还是感到了那诗句里美好的意境。

  异相

  等他们下了来的时候,已经有一会儿了。

  “今天是我二哥的及冠礼。你要不要去前面喝杯酒?”她邀请着。 

  后者摇了摇头。

  “你二哥不认得我。我去了反而突兀。”

  “可你是我的朋友啊!”她认真的说到,“你和我一起进去不就行了。”

  这理由还不如说他是嵇绍的友人来的正当。

  不过他还真是有点觉得这话顺耳。

  于是他心下里答应了。

  可口中还是忍不住要逗一逗她。

  “你确定我就是你的朋友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打晕了,拎起来拿出去卖掉。”他吓唬她。

  她笑嘻嘻的。

  “不会的!你是好人呢。”

  这话说的。

  小姑娘说起这话时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味道,满满的都是信任。让他不禁挠了挠头。

  “——你赢了。我还从未听过人这么夸过我是好人的。那这一两银子我就不要了也罢。”

  “什么一两银子不要了?”她没听懂,好奇地问道。

  “像你这样又呆又笨,还瘦巴巴的,拎出去卖了,难道不就值个一两银子吗?”他嘲讽她。

  她脸一点点涨红起来。

  “矜持,矜持。保持你的风度。你可是个大家子小姐。你的父亲和哥哥都在前面呢。”他连忙说道。

  看她仍旧噘着嘴,禁不住又苦口婆心教育起她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吧?我可是杀人越货,无所不为的。像你这么没有心眼儿,随便就把人当朋友了,日后岂不是很容易上当受骗?——也就是我心地好,换了别人恐怕把你卖掉你也不知道。”

  小姑娘根本就不信他的话了。

  “那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朋友呢?”她噘着嘴,带着点娇缜问到。

  。。。。

  “是”。他只好点头。

  “看吧。我没有识错了人吧。”她有点得意地歪歪头。

  他认输了。

  她傻傻的,却满心的善良。善良的人容易用善良的心肠去想别的人。

  他的表情温柔了起来。

  雪儿呢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还有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那个小姑娘,好像也是这个样子呢。

  他伸出了手。

  下一秒却猛地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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