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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牛辅之死


  

  半月前。

  一只飞鸟从渭水岸边绝地而起,尖锐的鸣啼刺破了静默的苍穹,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了。

  渭河水咆哮起来,滔滔水波飞卷而起,向着天空发出抗争的怒吼。

  饱含尘土的水汽蒸腾了,每一颗水分子都酝酿着战争的血腥味。

  一场大战即将爆发,一骑快马在沿着洮水飞驰,骑手背插羽翎,身伏马鞍,是送急报的军中驿兵,他使劲地抽打着坐骑,催得战马更快奔腾。

  前方却有一支军队缓缓行进,黑滚边“华”字大纛刀卷似的舒展在空中,那旗帜之下是黑压压的人头,人头下是锃亮如阳光的铠甲。

  驿兵翻身下马,将怀里汗濡濡的信递上去:“加急战报!”

  马弓手捧过了战报,递给了主将华雄,信上粘了翎毛,印了封泥,华雄拆开了细细一看,便已是大惊,回头对军中主令的将官命道:“传令三军,火速赶赴龙桑驰援!”

  李傕驱马上前:“华将军,什么事?”

  华雄一面把战报交给他,一面策马而行:“滇吾本驱向索西,突然轻骑杀往龙桑!”

  李傕把战报一合:“我们被迷当骗了!”

  华雄号令三军立即开拔,心里恼恨地骂了一声,他早该知道迷当狡猾无比,善于声东击西,偏偏被啄了眼,生生地被骗了个精光!

  其实,不是他们被迷当欺瞒,是董卓的四万大军都被迷当骗了。

  董卓倾全力与迷当争陇西,遣华雄率军围攻氐道滇吾,企图切断羌族通往陇西的粮道,把氐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势必要撕破迷当占领陇西的第一道防线。

  迷当却不急向氐道增援,反而突袭龙桑城,做出要北渡洮水袭击董卓后方的态势,似要来一出围魏救赵。

  董卓闻讯后,为一举歼灭迷当主力,一面亲自坚守索西,一面遣牛辅率大军北应。

  可原来这一切只是假象。

  在龙桑做出渡河姿态的只是疑兵,迷当早已暗遣轻兵直奔龙桑,而此时,董卓的大军还在向龙桑集结。

  而董卓在索西正沉浸在势在必得的胜利幻想里,压根没有想到危险正从背后悄悄逼近。

  待得真相浮出水面,一切都晚了。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个很小的疏漏便会带来数万人的丧命,这场仗在董卓下令西进龙桑阻截迷当主力时,就已经结束了。

  华雄赶到龙桑时,便知道他挽救不了败局。

  两支军队在龙桑城下堪堪相遇,汉军没料到羌军会从背后杀来,那犹如一柄悄悄插入背心的钢刀,汉军阵脚像嚼烂的麻,一直收不住溃烂的势头。

  汉军持掌军令的军官疯狂地砍掉后撤将士的脑袋,血像盐井里喷出的气,“突突突”,伴奏着军官神经质的吼叫,刺耳又恐怖。

  在这难堪的混乱中,中军大纛却始终屹立不倒,那是一支军队的标志,是主将的所在,旗不倒,军队还有胜利的希望,旗若倒,军队一定溃败。

  羌军骑兵是成三角的锥形,汉军却是密集排列的方阵,羌军这种三三三相互配合的骑兵阵法源于秦。

  威震天下的秦骑兵便是三骑一列,前后左右紧密配合,一队落马,另一队立即补上缺口。

  那锋利的三角顶是羌军突入对方阵营的尖兵,仿佛狼牙,能撕碎任何敌人的咽喉。

  羌军从侧翼突入了汉军阵营,三角阵一般不从正面进攻,往往是从左右两边撕开敌人,而密集方阵最薄弱的地方也恰恰在侧翼。

  “弩!”汉军发令的将官喊得咽喉充血,手中的号令旗用力地挥舞,险些折断了旗杆。

  一切都是仓促的,汉军弩兵本来是面对龙桑城,现在却要转过身来。

  汉军太大意了,他们在龙桑城下待得太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种胜券在握的骄气懈怠了向死而生的战心。

  阵营布得过于密集,弩兵转身时胳膊腿脚撞做了一团,他们吵吵嚷嚷地彼此埋怨,好不容易排成三列,前排跪下,青铜盾牌一面垒着一面地叠上去,很快形成了一堵光闪闪的铜墙。

  倏忽,成百上千的弓弩吐着仓皇而愤怒的火焰,贯穿了羌军骑兵胸铠,数十名骑兵被强弩射飞出马背,狂涌的血喷向天空,人死了,战马却还在往前冲锋。

  三丈长的铁矛从盾牌缝隙间伸了出来,冲锋在最前的战马收不住势头,长矛直直地刺穿了战马的胸腹,战马哀号着向前一倒,把骑兵摔入了羌军阵列中,等着捡漏的汉军士兵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利索地滚出去,血也跟着泼了很远。

  汉军中军大纛依然烈烈招展。

  羌军骑兵忽然分成了两个三角形,从其中一个三角阵里飞出一骑,像是从汪洋里溅出的一滴水波,战场之上太混乱,看不清他的脸,也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他把身子压在马背上,长刀压着手臂,刀便擦着汉军士兵的头颅扫过,随着刺耳的铠甲碎裂声、骨骼折断声。

  过路处,一排又一排的汉军士兵倒了下去,可他还在向前冲,甚至已将同伴抛得很远。

  他要单枪匹马杀入中军?

  那人已杀到弩兵阵营前,数十支强弩从耳际飞过,荆棘丛似的长矛封住了去势,矛尖的光倏地一闪,他一拉战马,战马一声嘶鸣,俄而仿佛被飞天之力拉扯住,腾空而起,持刀便是一击平挥,铜盾牌裂了一条缝。

  片刻,“咔咔咔”的金属爆裂声此起彼伏,无数面盾牌碎成了两块,一线血从盾牌后喷出来,而后,前排的弩兵仰面倒下,胸口是清晰的刀劈伤口。

  头顶上是模糊如闪电的一道影子,那人跃马飞过了弩兵阵营,飞驰的马蹄甩开了身后追击的汉军士兵,他举起了长刀。

  汉军中军大纛向后微微一退,似乎不敢相信有人竟敢冒险杀入主将旗下。

  那骑手猛地大喝一声,那烈烈如暴雷的吼声惊得护卫中军主将的马弓手心胆俱裂,腿肚子发颤,手中的刀怎么也举不起来。

  战马人立而起,明亮的铠甲逼暗了中军大纛的色泽,那一瞬,那将军仿若战神降世,从高远深沉的天空飞临而下。

  刀光劈裂了战场的尘埃!

  战场上一派可怕的死寂。

  中军大纛下的副将以为下雨了,总有水溅在脸上,他抹了一把,水又淋上来,他举起手看了看,黏糊糊的,不是雨水,是血。

  骇人的惊恐仿佛野狗的牙齿,在副将的心里啃噬,他惴惴不宁地扭过头,一股张狂的血还在向上冲。主将的坐骑上是一具无头尸体,须臾,无头尸体直坠下马。

  那颗头颅在天空旋转,甩出的血线在空中刮拉着滑稽的弧线,头盔已掉落了,砸在某个士兵的脸上,那斩杀主将的骑手一伸手臂,一把揪住头颅的发髻。

  “汉将首级在此,尔等何不早降?”滇吾绰刀立马,宛如战神降临。

  声音轰隆阔远,上万汉军鸦雀无声,董卓的爱婿牛辅居然以这种方式死去,他几乎没有还手便被对方斩掉了首级。

  这种死法太窝囊,铁血沙场的战将马革裹尸是必然的命运,死得不明不白却是耻辱。

  不知是谁号呼了一声,汉军都像被抽了一鞭,大面积地开始溃败,刀戟不要了,头盔不要了,旗帜不要了,能丢的都丢了,不能丢的只有命。

  被汉军后军挡在外围的华雄惊呆了,他扭头看向李傕:“牛辅死了?”

  李傕扯着华雄的手臂大吼:“撤,快撤,否则我们都要折在这里。”

  华雄紧扣手中的朴刀,目光凛冽地盯着滇吾手中的人头,咆哮大吼:“不要乱,交替掩护后撤!”

  ......

  索西府衙,董卓恼怒地把青瓷钵直摔下去,登时,水花四溅,碎成七八片的瓷片四散飞开。

  他似乎还不解气,又一脚踢去,两块瓷片‘当当’跳起来,奋不顾身地跳出门,在院子里还滚了很长一截。

  堂下的僮仆见主人勃然暴怒,吓得把头缩成了乌龟,没一个敢登堂去捡碎片。

  李儒默默地看着岳父的愤怒,一声也不发,也不知是被岳父的怒气震慑住了,还是要把自己藏在坚硬的壳里,没打算去经受外边的风霜雨雪。

  董卓的火气灭不下去,他用一双燃着火的眼睛瞪着李儒:“你不是说迷当会偷袭后方吗?你不是说截断迷当的粮道羌族就会不战自溃吗?如今牛辅死了,我如何向二妹交代?”

  面对董卓的破口大骂,李儒低头不语,这一次他大意了,不仅损失了万余大军,就连董卓的爱婿都被滇吾所斩,这一次他们的损失实在太严重了。

  董卓像怒兽般走来走去:“现在如何是好?你赶紧给我想法子!”

  李儒低声沉吟:“第一,从武都道撤出陇西战场,回河东;第二,坚守索西,遣人去汉阳求援,第三,攻打鄣县,通过落门聚前往冀城与楚枫会合。”

  如今东有蛾遮塞,北有迷当,西有滇吾,如果再不择三选一,他们就会被白马羌包围在索西,后果不堪设想。

  “你的意见呢?”

  “如今我们还有大军三万,加上西部各城的郡兵,兵力估计不下五万,如果把这些人拧成一团,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还有就是……”

  董卓狠狠敲了几下桌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快说……”

  李儒干咳了几声:“遣快马赶往汉阳求援,如果楚枫知道我们危在旦夕,必会马不停蹄地驰援陇西,再加上他用兵灵活多变,可能会给我们惊喜,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整军备战,观察时局!”

  “就按照你说的做,”董卓怒气未消地嘱咐了一句:“文忧,这件事切莫让二妹知道!”

  “诺”李儒应了一声:“岳父大人,那我现在就去安排?”

  董卓烦闷地挥挥手,示意李儒可以退下了。

  待李儒走后,董卓一掌拍在桌案上,目光冷冷地盯着西方:迷当,不杀你,我董卓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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