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来世投个好人家
绕过轻纱幔，贺兰栩见云燕璟一袭素白盈盈立在窗下，眼前放着个小木牌位，上面用刀划刻出一行字。划痕很新应该是刚刚弄的，写着：吾儿离离之灵位。
三柱清香一碟瓜果，云燕璟闭目双手合十，仿佛在冥想祝祷着什么。
地上有个铜盆燃着炭，红绡蹲在旁边往里扔纸钱，那纸钱不算大样式很精巧，不像宫中内务府的存货。
听见脚步声，红绡抬头看是贺兰栩顿时吃一惊，点着的纸钱险些没烫了手。她慌忙脱口：“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云燕璟睁开眼，转头与贺兰栩对视了须臾，他倒没见什么惊异，面对君王堪堪行礼。“臣参见陛下。臣又犯了宫规私自祭奠，任凭陛下处置。”
他神情淡淡的，仿佛早对自身命运听之任之，一场折腾让本就瘦削的身形又清减下好几分，贺兰栩看着心里也生出不忍。
红绡顺势跪下叩头。“都是奴婢唆使小君，东西也由我找来，陛下要罚罚奴婢一个便是。”
她看似认罪，其实口气很硬，连我字都带出来了，在内心对贺兰栩不满已久。
云燕璟道：“不干红绡的事，臣一心要祭奠命她找来香烛，牌位是臣亲手所刻，纸钱也是臣自己剪的，全部罪责臣一例承担！”
“小君，你的身子再经不起了。红绡没事的，几十鞭子不在话下。”
“红绡姐姐……”
主仆两个争相求降罪，贺兰栩倒被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压根儿并没想罚谁。
徐勇也进来了，看情形不对赶紧帮着讲情。
“陛下，咱宫里是有不许私祭的说法，但那主要是怕控制不好火势走了水。再说宫中这么多人，谁没个故去的亲娘老子，初一十五偶尔拜拜烧些元宝纸钱，只要不出事大家心照不宣，老奴这个总管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若有错错在老奴，请陛下念璟小君痛失小主子，怜他一片拳拳爱子心，就宽宥这一回吧。”
贺兰栩心道又来一个认罪的，还这么一大套，在你们心里朕是有多残暴不仁不通人情？
北燕大皇帝觉得无比尴尬，幸好徐勇那段话给了他一个台阶，就清清嗓子说：“嗯，那，下不为例。”又指指红绡：“你，把手里纸钱烧光把铜盆撤掉，以后不准再弄了。”
贺兰栩是想，反正这纸钱也干不了别的，不如该烧的都烧掉，拿出去给外人看见又成了夜阑阁的把柄。
红绡就照做，边往铜盆里放纸钱边念叨。
“小殿下你走好，这些钱是你阿爹亲手剪的，很金贵的，你仔细收着撒些给沿途的野鬼，别让他们欺负你。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阿爹，一直服侍他。你过了奈何桥来世投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双亲和睦，疼你宠你陪着你平平安安长大，将来娶妻生子圆满做一回人！”
“你哪儿那么多话？烧完了吗？烧完就快点儿撤喽！”徐勇听着别扭，催促红绡赶紧走，别明里暗里跟陛下示威，胆子肥找不自在。
红绡收拾齐整悻悻退到外面，徐勇又含蓄提醒贺兰栩：“陛下，您和小君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小君最是明理，陛下也多少体贴些，太后知道你们和美当然也会开心的。”这大总管实在是费不完的心。
自那日落水之后，贺兰栩还是头一次驾临夜阑阁。
本来云燕璟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当自己又被君王厌弃，所以只想安安静静过自身的日子。哪知今天这活阎罗偏偏又到，偏偏看见自己给孩儿焚香烧纸。
云燕璟原打算一切随他去，是杀是剐悉听尊便。他实在摸不准贺兰栩脾性，哪料恰恰相反，这次很多犯忌讳的事却都轻描淡写带过，贺兰栩又不那么较真了。
云燕璟再福身行礼。“谢陛下宽恕。”
贺兰栩没说别的，走过去也燃起三支香，亲手插在香炉内。
他想，那天若不是自己罚云燕璟立于风雪就不会出事，他也感觉对不住云燕璟对不住孩子。可道歉的话说不出口，只有给孩子点炷香聊表怀念了。
转过身看看云燕璟，云燕璟也低头注视着自己一袭素白，这是他专为孩子穿上的，然而却又是贺兰栩最介意的。
“臣失仪当罚，即刻去换水蓝。”云燕璟眸色黯然道。
“算了，下次吧。”贺兰栩又意外表现得很宽松随性，走到桌前拿起那牌位问：“你给他取名叫离离吗？”
猜不透君王是何心思，云燕璟轻声答：“是，来不及取大名，他还未成形，就用这离字做乳名唤吧。”
离离，离开阿爹阿父的孩子，叫得好恰当。
贺兰栩也不禁感伤，长长叹口气，手托牌位仔细端详着。他沉默许久对云燕璟说：“你，字刻得很不错。”
……
休养过十多日，一天傍晚徐勇又来传旨：“陛下召璟长仪御书房侍驾。”
红绡很不乐意，觉得皇帝丝毫不知疼惜人。“我们小君身子还没好利索呢，不可以侍寝。”
“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侍不侍寝是你一个宫女能说了算的！”徐勇又训她。
“想活活夺人命吗？陛下回回那样如狼似虎，强健的人都受不住，何况我们小君几次伤了根本，难道要看他走着进去被抬着出来？”
红绡嗓门又高又响，徐勇没奈何拿拂尘抽她。“闭嘴，作死的臭丫头，再胡言乱语我现在就把你撵出宫！”
“还不准说句实话公道话了，我自己没打算走谁都休想赶我，我必须陪着小君，不能由他被人欺负！”
眼瞧舅甥俩又开始吵，云燕璟还得近前劝架。
“你们都少说两句。徐公公，等我收拾一下就随你去。红绡姐姐，我没什么事，抗旨总是不行的，你帮我更衣吧。哦，拿那件水蓝色外衫。”
“小君！”红绡也知道拗不过圣旨，可她就是特别心疼云燕璟。
……
凤鸾车停在乾清殿一侧的御书房，贺兰栩若不宣人侍寝，每天除上朝外作息就都在这里。
云燕璟下车，水蓝长衫绣金丝福纹，华贵而不失典雅。这身色彩相对鲜亮不同于素白，给人平添了几许灵动，徐勇不禁感叹璟小君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君王下旨妃嫔伴驾，云燕璟心内没什么波澜，只有无条件遵从。
自打失去孩子他对贺兰栩有些灰心，体会到天子无常盛怒，以后唯更加克己奉礼。他只想扮演好弟弟的影子，其他都暂且丢开不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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