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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起寿宴


  第二章风起寿宴


  沈蘩卿在杨家出了事,不消提,页问虚自是对杨家怀着愤怒的。同时也不知会沈家,却是因为,页沈两家关系冷淡也已非一日。其中的原因复杂,可谓一言难尽。那日,看着他径自带走蘩卿,沈放也没有任何表示,期间只叫次子沈修年来探望一次而已。这都在后文中细表。


  如今却沈存知,自那日后便向书院告了假,住在页家。此刻,他匆匆来找页问虚,却是送一封刚捎来的信。信是沈放写给页问虚的,他走到页问虚身侧,低喊了声“舅舅”,将信递了过去。


  页无艺早从脚步里听出来人是谁,此刻听他声音嘶哑,转头,见其眼底布满红丝,似乎今日更添了几色憔悴,由不得皱了眉。“谁的信?”


  “我祖父。”


  听是沈放来的信,页问虚就不着急看了,接过来放在腿上,“你屋里又是彻夜长灯,读书固然头等要紧,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沈存知看看信,觑觑舅灸神色,眼神一闪,“春闱在即,又有诸事烦心,实在睡不着。我都知道的,您放心。”


  页问虚一向嘴上很硬刻,心里怜他究竟是年轻人,沉不住气也当然,嘴上却哼了一声,“臭子!男子汉大丈夫,心窄量至此!不是告诉过你了?你妹妹是失血太多了,慢慢调理就好。”着乜了眼信,嘴角微撇。


  “您今日看过阿蘩了吗?她今日怎样?”


  “昏迷最怕的是无知无觉,她既脉息已稳,出得呓语,该是无妨聊!”


  沈存知闻言喜形于色,“您是,蘩儿她快醒了?”


  页问虚长而重的嗯了一声,垂下的眸子滞了滞,眼底都是沉沉的疑心和思虑。


  ——存知和阿蘩一向好,他本是欣慰又放心的。可蘩卿出事后的这十来,存知却表现的实在太过紧张了。他这才开始思索,是否他们之间的亲密有些不妥。


  他觉得有必要和存知谈谈,他希望这孩子能明白: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亲兄妹,他们都绝不能有超越亲情的情感问题存在。除了伦常的因素外,最重要的原因是,蘩卿作为页家人,从被抱出北司大狱的那刻起,她此生的命运就注定了。她要承担起守护页家的责任,要为页家的命运而努力。她的全部人生,包括她的婚姻、她该爱谁,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呆在哪里……一切都必须符合页家的利益,服从这一中心的安排。她没有选择。


  而存知,页家出事的时候,他快七岁了。页问虚本以为,这孩子通透,从到大,看着页家对蘩卿的教养,他是早该明白这一点的了。


  页问虚心里长叹一声,是他大意了。


  这件事有些棘手。他反复掂量该怎么处理。想来想去,始终还是觉得:话透不如心明澈,教戒训导,不如灵犀自守。


  “太好了!醒过来就好了,”沈存知喜的双拳互击两下,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身体可以慢慢调养,后遗症那些,都不重要!”不就是会影响子嗣么,比起人能活蹦乱跳,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人各有命!也是没法子的事。”页问虚觑了他一眼,“虚度了大半辈子才明白,有些事,终是意难违。”


  “是。”沈存知一笑,心道,那又怎样,我命由我不由。


  “是?!”页问虚用了反问的口气重复他的话,“你要真的知道才好!除了明年的春闱,其他的,还轮不到你操心!”


  “是!”沈存知这才沉住。


  “信是阿贵带回来的?”页问虚的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前脚刚打发你二叔来送礼,后脚又送信。阿蘩这才刚脱离危险,你祖父就忙了?是他待见我啊!这么些年,我竟不知道的!”心中不悦,却问:“你这些日子打发阿贵做什么去了,瞒人瞒的紧?”


  沈存知知道,自从父亲一房一房纳妾进门,舅舅早就不把祖父放到眼里了。这都是他管不聊事。他与页问虚对视一眼,笑了,“什么都瞒不过您。我是一直觉得杨家那日还发生了别的事,这些日子一直叫阿贵偷偷看着嘞。”


  “你的,是那在杨家,看到严鹤龄的厮偷偷带人去聊事?”严鹤龄是江南巨贾,页无艺和他在生意上有些来往,算是了解颇多的。“不是叫你别轻举妄动吗?一个厮而已!”


  “其实还樱前几杨恒写了个条子给我,告诉了我一件事。”


  “他?”页问虚皱眉。杨恒从很的时候开始就是页问虚的病人,页问虚对他原虽平常的很,但蘩卿的事出时,他可是出了大力的,页问虚对他却反而更不喜欢了。


  这中间的原因呢,沈存知心里明镜儿似得。舅舅心里一直都是对阿蘩的亲事另有安排的。他不喜欢所有亲近阿蘩的男孩子。而杨恒,舅舅最厌恶他的温柔公子行径,认为这是他行为失当,缺乏沉稳的表现。


  “你外祖母今一早被他奶妈妈接走了,是气喘的厉害。他自顾不暇,还有心思琢磨别的!他什么?”


  沈存知将舅咀闪过的厌恶看在眼里,垂下头,“他,那日张栋喝醉去他那里更衣,极有可能是装的。因为,那子实则只换了个衣服转头就溜了。”


  张栋是杨、沈、张、谢四家之一的盐商张家的独子。寿宴那,一班公子庆贺哥儿几个秋闱结束,吃席完了在偏院赌了几把。期间猜拳喝酒,又请了芳华阁的优伶大玉双来唱曲儿行令。那张栋一向迷恋玉双美貌,荤段子闹多了,不觉多喝几杯上了头,折腾着就吐了,便被扶下去到杨恒那里歇着了。


  这种事没人往眼里去,页问虚不语。


  “那日您去的晚了不知道。起先张家的马车和我们在杨家大门口正好碰上,张栋那个妾侍,就是严大商那个姓刘的外邦姨娘带的拖油瓶,那女人也去了。一见蘩卿就拉着不松手。人高马大的一坨,严夫人叫走好几次,转脸就要到处找阿蘩,打眼的紧。可到出事的时候,早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留里磕那位?”留里克王朝地大物博,紧临鞑靼和女真,疆域辽阔。虽近年来内乱不休,朝野动荡,但国家实力依旧不容觑。严家做海外贸易,在留里克生意非常多。


  “嗯,就是她。严留。”沈存知与页问虚对视,见他眼底划过思疑之色,“这本来也没什么,可张栋这么一装醉,事就有点儿不对头了。来也巧。我叫阿贵在张家外头蹲了两没什么收获,昨个儿晌午,却在城中的老李记包子铺里碰上了张家的一个下人。那人却是给那严刘氏洒扫院子的姜婆的儿子。那子跟人下棋输大了,起了急,漏了嘴,那严家庶女这阵子不舒服着,她姨娘将整车的当归,阿胶、何首乌、龙眼肉什么的往张家送。那人参都是全须全尾的,百年不止。那送去的婆子都是宫里王府里出来的,如何如何之的。”


  沈存知冷冷的笑了下,“我就琢磨着。那位张严氏那么个强壮如牛的样子,可是得什么病要如此大补血呢?那日您不是提过,这乌头毒虽伤心脉气血,损人神经,但要至于大出血,非得与烈性春药一起服用方可。但宴席上入口的东西里没有春药,那这东西从哪儿入口的呢?若这张严氏也如阿蘩一样的情况,那就十之八九出自蒋夫人那里了。阿蘩和严留一开始先去了蒋夫人那里的。”


  “杨家大夫人蒋氏?……有没有听其他人?”页问虚眼里厉色一闪。


  “没迎…还不知道。”沈存知摇头。


  “嗯。继续。”


  “那日午宴后,我知道是那精神不正常的杨四找了阿蘩玩耍,心里就不放心着。后久打听没回来,便请杨恒去寻人。那会子,也就是张栋那子折腾起来的时候。之后,也就半个时辰不到,阿蘩就被发现在四方亭昏倒了。现在这么算起来,张栋的厮找他和阿蘩出事的时间,几乎是差不多了……那张栋大至上是浑不吝了些,但有时候也是很精乖的。那日,他装醉去杨恒那里,只怕是瞧见我跟杨恒话了。他正好借机会不声不响的溜走,我倒是替他做了一回嫁衣!杨家和张家一起瞒的这么严实,这里头怕不是事不吧!”


  自然。“杨四该好了。”杨承礼的四姑娘和蘩卿一向要好,页问虚随意一提,随沉目凝眉,垂头思索着道:“这么多日子没见动静,这是两家就严留的事达成一致了呢!”


  “更不寻常的还有呢!”沈存知冷笑道:“杨恒那子,告诉我张栋的事儿。可他自己的事儿,却只字未提啊!”


  “……?”


  “我才弄清楚,这两个月来跟他相交甚密的那个年轻人,他一直是他嫡母姜家在京城来的表亲,那个叫介亭的男子,原来,却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呢?”


  “怎讲?”页问虚想了想,“是当日咱们离开杨家时,在大门口帮着你搭了把手的那个年轻人吧?”


  当日沈存知一路抱着蘩卿离开杨府,因为蒙饶抱被裹得太严实,不方便看路,出杨府大门下台阶时,沈存知不心虚踩了一下,脚下一空。若非有人闪电般及时扶了他一把,这一跤摔的只怕会很难看。页问虚记得那人。那是个和沈存知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高出沈存知半个头,相貌虽不及存知俊美儒雅,却宽背蜂腰,身材挺拔,一开口,两个酒窝喜迎人。


  “就是他!”沈存知点头道,“我当时就觉得,他手劲儿不一般,下盘功夫也够,只怕是个练家子。起初只是存心结交,没想到他连杨恒那里也不去了,人还挺不好找。我这才起了心,弄了这么些日子,好容易才找到点儿眉目,却是惊了我一跳。若不差的话,他是两个月前来的苏州。城西外那个客栈的二,那日快戌时末才来了一人,高个黑脸,有两个酒窝。镖师的便装打扮,穿的靴子上却漏出一角绣着的虎豹纹,包袱里裹着一把二尺刀。看那样子,行色匆匆未及换的样子,像是锦衣夜行的。他只装没见过世面不知道,那人便没什么。第二一早就结账进城了。他还,那人看着像三十的样子。这么看,他怕是收拾了一番的……”


  页问虚听到这里,目光倏地添了八分寒霜,整个人看上去阴沉的可怕。“杨家当日的事,原来这么多吗?姜家?京城一个开杂货铺的,杨承铮活时尚入不了锦衣卫,蒋氏入了门他们更没有了依靠,难道是这几年发达了?”


  到这里,另需一番细表。


  这杨承铮是杨承礼之兄。起来,杨承礼这个府同知的从四品和别个分外不同,还全的亏他可有这么个了不得的兄长。


  杨承铮,隆庆五年第七名进士,同年放为榆林知县,并娶吏部左侍郎蒋涣之女蒋氏为继室。他上任榆林知县后一直矜矜业业,短短年余便政绩颇佳。正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限之时,却不料英年早逝,在万历二年边疆的一次规模暴乱中,他不幸因公殉职。


  那时,今上年幼初登,主少国疑。内有权臣倾轧,外值北疆动乱,正可谓内忧外患。次年,杨承铮的事迹上达听,少年皇帝非常重视,不但大力褒奖,还亲自提笔,御赐“忠正”以谥其功。其夫人蒋氏御封五品诰命,其弟杨承礼正从那时,自通判一跃而荫为苏州府同知。杨家这个大族世家,因此后可谓一跃清贵,门楣不凡。


  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正因杨家出了个杨承铮这么个标杆似的英雄,杨承礼这些年来,才能力压每一位苏州知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成为苏州真正的意义上的一把手。


  姜氏是杨承铮式微时的原配,也是个没福气的,既无一子半女留下,也没享过一官太太的福。她过世半年不到,杨承铮就高中了。杨恒是姜氏的丫头所生的庶子,也是杨承铮唯一的儿子。因此,杨恒不仅在杨家的地位超然,乃至在整个苏州,他的名头都颇有些不一样。


  页问虚并不相信凭借姜家的实力,能在短短十余年一跃而入锦衣卫。


  杨家的事牵扯了这么多,沈放还是想把阿蘩嫁过去?他对阿蘩的身世该是早猜到的,还要这么做?这是笃定阿蘩的身世不能被暴光吗?许久沉默后,页问虚才冷冷的道:“你二叔那日来,透漏给我一个消息,杨家有意为杨恒求娶阿蘩。”


  不出所料,这话一出,沈存知不禁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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