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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群雄聚首:江湖


  “梅姐姐。”莫寻梅刚掩上门,便听见背后一个轻柔的声音。莫寻梅回过头来,见秋剪风站在院中,微有惊讶:“你怎么进来的?”

  秋剪风道:“是柳……尹庄主放我过来的。”莫寻梅道:“你在跟着我?”秋剪风点点头,怅然道:“华山派外,我也只有你们几个朋友了。”

  看着秋剪风盈盈双目,莫寻梅心软了下来。她虽未亲眼目睹,但也听说了上次少林寺叶绝之的事情,便道:“那就……一起走走吧。”秋剪风有些意外,欢道:“好啊。”

  其时月华如银,地面淡白似水,两人在斑驳竹影中走着,都默不作声。莫寻梅感受秋剪风的呼吸,轻柔舒缓,似乎不再有了当年的那种戾气,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悲伤。至于秋剪风自己,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一年多前,和完颜翎夜间青梅煮酒的时候。

  两人信步而出,也碰见了不少人。有正在等候慕容海回来的慕容雷,有正在争吵的羊裘和鲁群鸿,有抱笔望月抒怀的钱百虎、院中打坐凝神的胡伯俞,还有像一对寻常老夫妻那样散步的方罗生和孟若娴。这个夜晚出奇的平静。

  只不过,除了方罗生夫妇外,这些人都只对莫寻梅打招呼,至于秋剪风,则目光冷漠,面露忌惮之色。秋剪风也只苦苦一笑,不多说些什么。两人走着走着,绕过一个拐角,却和一个急匆匆的男子险些撞上。莫寻梅蹙眉道:“是谁?”

  那男子一身绛紫宽袍,头插乌簪,款款作揖道:“在下德威帮帮主王德威,行事鲁莽,冲撞了莫掌门,请勿见怪。”莫寻梅一听,轻笑道:“天下门派不少,直接用自己名字来做帮派名的,倒也是少见。看来王帮主甚是自信,明日必要切磋一下。”

  王德威道:“让莫掌门见笑了。”正要离开,秋剪风忽道:“等一下。”王德威站住,回头道:“秋副掌门,有何指教?”神情语气,甚是倨傲。

  秋剪风看着他,疑惑道:“你……你不是一年前,那个嵩山派的弟子吗?”王德威道:“正是。”秋剪风道:“既然如此,怎么才一年过去,你就自立门户了?”

  王德威笑道:“王某自以为非池中之物,投身嵩山派,只是为了博采众家之长,岂会长久居于人下?况且,王某行事,素来是光明磊落,决不能做那种恩将仇报、利用无辜、无情无义之事。赵少掌门也是当之无愧的少侠,我岂能暗中施什么阴谋诡计?”

  秋剪风脸色苍白,颤声道:“王帮主这话,是在说我吗?”她明白自叶绝之死后,从华山派中向外流出了不少风言风语,自己的名声早就臭了。正因如此,她此次才蒙面前来赴会,并假装和莫寻梅不相识,以免让她遭受连累。

  莫寻梅也大略揣摩出了秋剪风的意思,不悦道:“王帮主,就算你不再是五岳中人,说话也不必如此刻薄。”王德威昂然道:“不管在下是不是嵩山弟子,话还是要这样说。身为江湖中人,无论男女,最重情义二字。旁人对我用情至深,我纵是不愿,也当以诚相待,不该薄情寡义、横加利用。似秋副掌门这般,竟能如此利用一个痴情之人,来使自己平步青云,在下当真不敢苟同,只能是看在眼里,踏在脚……”

  王德威正慷慨激昂,忽然屁股给人狠狠地踹了一下,猛地一趔趄,险些摔个狗啃泥。紧接着,后面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道:“你这家伙,知道什么,又胡说八道些什么?”

  秋剪风微愕,只见一个穿着淡粉绸衫的少女,弯弯柳叶眉,汪汪杏核眼,一张小脸气得鼓鼓的、红红的,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指着王德威。

  王德威这辈子和人打过的架不少,也从来不敢自认武功多么高强,可是让一个小女孩踢中屁股,还差点摔倒,可真是破天荒头一次,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一脚踹得不轻不重,不揉太痒,揉又不雅,只得硬撑着转过身来,脸色忽红忽白,气恼道:“这位姑娘,你我素不相识,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

  少女道:“呸!明明是你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胡说八道,欺负秋姐姐,我才教训教训你的。再说了,我明明是出脚伤人,你怎么说我出手伤人呢?刚才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光明磊落,怎么现在就混淆黑白、凭空诬陷?还是说堂堂一派帮主,竟然连手脚都分不清吗?哼,不过也是,你说话这般恶臭,不定是嘴和什么地方长反了呢!自己都生得上下颠倒,就算把别人认错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少女这一串话如同连珠炮,说得王德威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方才一时嘴快,没想到被少女抓住了把柄,想了半天,只好道:“我……我只是一时口误,说错了话,所以才……”少女打断他道:“知道说错了话就好,我就当你是向秋姐姐道歉啦!不过,我还生气呢,等我气消了,再原谅你。”

  说着,少女拉起秋剪风的胳膊道:“秋姐姐,我们走,不理这个家伙!”秋剪风一愣,还没问什么,便让少女拉着跑开了。

  看着少女背影,如一只轻灵的红狐般在树影中一闪而过,咽口唾沫,问道:“莫掌门,这小姑娘是谁?”莫寻梅摇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另一边,秋剪风更是满腹狐疑,不清楚这小姑娘想干什么。她本可将手甩开,但这少女时不时回过头来,对着自己粲然一笑,眼神中的那种天真明亮,让秋剪风不由得放弃了这种想法,暗忖既然她刚才既然出言维护,想来是友非敌,不妨跟她走一段路。

  少女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拉着秋剪风,一口气跑到了一个小小山坡上,这才停下来,松开秋剪风的手,拍拍胸口,喘口气道:“吓死我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么凶地跟人说话呢!”说完吐了吐舌头,嘻嘻轻笑。

  秋剪风疑惑地打量着这少女,这地平旷无碍,月光将少女的脸映得如同温润晶莹的软玉,可那两边的脸颊还是红红的,显得既动人,又娇憨。少女也看着秋剪风,说道:“秋姐姐,这么多年了,你过得还好吗?我这一天一直都在找你,可都找不见。”

  秋剪风实在不忍心忤了这女孩的一片诚挚,可却不得不照实问道:“这位姑娘,你是……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少女莹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不过一会儿,便格格笑道:“哎呀,这怪我,当年我家搬走的时候,秋姐姐你最后一次见我,我才不到十岁,现在我都十八岁啦,秋姐姐认不出来,也是难怪。”

  秋剪风瞪大了眼睛,面前少女的脸庞,和记忆中那个稚嫩的脸庞渐渐重合:“你……你是宝儿吗?”少女兴奋地点点头,说道:“对啊秋姐姐,我娘说我长大了,可是秋姐姐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像以前那么漂亮呢!”

  这少女正是长安城外那户人家里的小女孩,乳名宝儿。当年徐大嫂亡夫的兄弟,在东南一带大做没本买卖,并自立门派,名为巨鲨帮。本想衣锦还乡,却不料兄弟战死。他可怜徐大嫂孤儿寡母,便将她母女二人一起接到了福建一带。当时,秋剪风被孟若娴遣下山去,正好碰到了他们搬家,也猜出了徐家私盐贩子的身份,却没想到在此地碰见。

  “宝儿……”秋剪风一时哽咽,情难自已,一下子热泪盈眶,紧紧抱住了宝儿。宝儿虽然比她年纪小得多,此时却像一个小大人一样,轻拍着秋剪风的脊背,柔声道:“秋姐姐,这么多年,宝儿一直记挂着你呢。你别委屈,也别听刚才那个臭男人胡说。秋姐姐你又漂亮,人又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才不要跟这些家伙一般见识呢!”

  秋剪风点点头,一时百感交集,情难自已。自少林寺之后,她遭受了许多风言风语,有事实,也有无中生有的脏水,她都默默承受了下来,既不解释,也不回避,似乎是在自我折磨一般。时间久了,似乎全天下都把她当做了一个轻贱狠毒的女子,以至于几乎都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这样天真的孩子,把自己视作最好的人。

  过了许久,秋剪风的心绪稍稍平复,便问起宝儿这几年的近况。宝儿大略述说了一番,补充道:“那个……我哥哥,大家都说他臭脾气,可是他对我很好的,什么事都听我的,姐姐你不要担心啦。”确实,徐一刀虽然性情暴怒无常,甚至称不上什么良善之辈,却唯独对这个妹妹爱护有加,视作掌上明珠,从没让宝儿受过半点委屈。

  秋剪风听了,也就放心道:“那就好。白天的时候我远远见过徐帮主一次,还以为他对所有人都是那般乖张跋扈呢。”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喃喃道:“不像有些人,对别人都千般好万般想,偏偏对那些对他好的人,却是那般狠心。”

  宝儿不明白,好奇道:“秋姐姐,你在说谁啊。”秋剪风一晃神,笑道:“哦,没什么,那个……徐大嫂,你娘她还好吗?”宝儿道:“很好啊。”

  秋剪风略怔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很好啊,你娘她苦了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其实当时理学未兴,死了丈夫的女子改嫁他人,乃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对于秋剪风来说,则又是另外一番感触了。宝儿自然不知,点点头道:“嗯,林家爹爹,他对我娘很好,对我也很好。”秋剪风笑道:“那宝儿,你现在也是姓林了吗?”

  宝儿嘻嘻而笑,说道:“那名字太僵硬,我不喜欢,秋姐姐你还是叫我宝儿吧。秋姐姐你以后有了孩子,可定要让我来帮忙取名字呢!”

  秋剪风一怔,迟疑道:“我……”宝儿奇道:“怎么了?”她长期居于福建闽南一带,少和中原沟通,并不知道叶绝之的事情。刚才是见,怀着以往对秋剪风的好感,这才踢了王德威一脚,其中具体如何,却并不清楚。

  秋剪风当然也知道宝儿没有恶意,可她一句无心之言,却让她十分为难。照实说吧,宝儿会不会也看不起自己?随便说两句糊弄过去,又是于心不忍。

  “秋副掌门,我家庄主请您过去叙话。”正当秋剪风不知所措的时候,山坡下传来一声喊话。秋剪风回头,见尹孝、尹义和莫寻梅站在山下,连忙答应道:“来了!”逃似地跑下去,到了一半,却想起了什么,回头拉着宝儿,过来道:“梅姐姐,这位林姑娘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巨鲨帮的客人,烦请帮忙照顾一下。”

  莫寻梅道:“我也是受邀过去的,请两位师兄帮忙照顾下吧。”宝儿见秋剪风的神色有些慌张,虽然不解,但仍乖巧道:“秋姐姐,你放心过去吧,不用管我。”尹义道:“秋副掌门请放心,我兄弟二人自会照顾这位姑娘。”

  秋剪风素知尹义武功卓绝,不在五岳掌门之下,而尹孝的谋略也曾在少林寺见识过,便道:“如此,便有劳两位了。”团团一揖,和莫寻梅一起去往尹柳的房间。

  此时夜色已深,众人都已经回房休息了。但两人在回去的路上,还是碰到了在门口徘徊的慕容雷。莫寻梅向院里一看,只见窗中烛影依旧,意外道:“慕容前辈,还没有出来吗?”慕容雷点点头,有些焦急。

  秋剪风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她一路跟随莫寻梅,却并不知道慕容海在里面。莫寻梅也不好明说,便道:“没什么,少掌门莫要着急,先回去等等吧。”慕容雷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再等等吧,家父他这次……身体不是太好……”说着说着,便含糊了。莫寻梅和秋剪风见状,也不好多问,便告辞离开了。

  此时,在忘空房中,慕容海手里端着一个海碗,慢慢来回踱步。忘空笑道:“好像有人已经等急了。慕容掌门,你在老衲这里呆了两个时辰,这陈年旧茶,可品出什么新味道了吗?再说,你就算喝茶,也不是这么喝的。”

  慕容海哈哈一笑,仰头将那一碗茶水灌下去,咂么咂么嘴道:“几片叶子泡水罢了,有什么穷讲究的?我以前也是穷讲究太多,还笑话老牛是大老粗,现在他死了,我才敢偷偷试一试,这‘不讲究’的滋味。还别说,真是痛快!”

  “可就算是尹老庄主,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带来唐刀大会这么凶险的地方吧。”忘空淡淡接过话头,“令郎武功未成,带他来此地,可不像是你啊。”

  慕容海默然,过了一会儿,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忍不住俯下身,双手撑在火炉的边沿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忘空道:“可还要紧吗?”

  慕容海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一块方帕,在嘴上抹了一下,看也不看,便随手丢到了一旁的炉火中。在那渐渐燃烧的火苗中,忘空大师看到了几丝鲜红,叹口气,温然道:“当年师父叫你不要一味只练外功,说是人本血肉之躯,强行横练乃逆天而为,有损身体寿数,你偏不听。怎么样,你这才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子还不如我这把七十多年的老骨头呢。”

  慕容海大笑道:“老东西,和尚做久了,废话也多了。当年不是我把你从棺材板里掀出来,你早就被活活闷死了,还有脸在这里和我比谁活得久吗?”一边说着,一边拉过一个蒲团,在靠近火盆的地方坐下。碳柴噼里啪啦地响着,迸出阵阵火星,将慕容海的脸映得红光满面,眼睛中也发着奇异的光芒。

  忘空叹口气道:“这朱荡山,突然出现在江湖之上,又突然被你一拳打死。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向何而去,一辈子也只做过两件事情,一桩在华山,惹出断楼那孩子的事情。一桩在岭南,逼你练成了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断铸屠龙功。至于他那门古怪的封穴散气的功夫,也算是就此失传了。便是方罗生掌门,也只是蒙一位高人指点,知道破解之法,却仍不知其中奥秘。江湖流转,武功失传,可见一斑了。”

  慕容海笑道:“这些事情,若是以前,我拼了命也想知道,可现在,我不想知道了。”忘空笑道:“哦,为什么?”慕容海道:“用你们和尚的话来说,或是放下了吧。当年大会的天下四绝,冷画山良辰美眷,小两口谁也找不到了。萧乘川死得其所,尹老牛最不管世事的,却为了最大的一桩世事而死,只剩下我这个最该短命的糟老头子,扛着半副棺材板爬过来,才觉得,自己其实也不该来了。”

  忘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生于乱世,身不由己。人常说归隐江湖,可江湖,又如何能从这世上归隐?人生有尽,代代无穷,可是终究,你我已经看不到了。”

  慕容海听了,哈哈大笑,眼中放着奇异的光芒:“老东西,愈发胡说了。实话告诉你吧,当年我都没想到,还能再在这唐刀大会来一遭,现在这样,已经是大赚了一笔了!”忘空也莞尔笑道:“说的是。老衲已是死过一次的人,空空多活了这许多年,能看着这天下悲欢离合,也算不枉了这一个‘空’字了!”

  说罢,两人同时放声大笑,声震屋宇,传到了外面,慕容雷听见,略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父亲和忘空大师相谈甚欢,我也就不要前去打扰了。”这样想着,转身离开,为明天的大会做准备,可不知怎么,却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慕容雷离开了,两人的笑声越来越响,随后却越来越低,忽然停歇,再无回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庄外钟声响起,晨光照了进来。忘空睁开眼睛,见慕容海坐在面前,一动不动,眯着眼睛,嘴角犹自上扬,似乎马上就要笑出来一般。忘空轻唤了他两声,却已经是叫不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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