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然番外 夏日未亡,流年已尽

　　凤翔二年的夏日结束的格外早，盛开的蔷薇花还尚未完全凋谢，瑟瑟秋意凉风却已然笼罩了整座宫城。

　　每当沉沉暮色降临的时候，宫城便过早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不闻礼乐声，不闻琴瑟声，不闻美人娇语绵绵声。

　　这是一座过于冷静几近死寂的宫城，每到了夜晚时分，唯有修德殿上会有一点烛火昏黄如豆，其余的，都只是一片接一片的昏暗无色。

　　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玄衣人，有着淡漠的容颜和琥珀色的眼睛，他虽是穿着玄色的皇帝衮服，却依然有着不容于尘世的出世之味。

　　下面的大臣们偶尔一抬头，火光电石之间，竟会有种错觉，仿佛觉得他依旧是一身白衣光华烁烁的弗然公子，当年那个名满天下的圣人公子，那个为美人夺了堂弟皇位的姬家嫡长子。

　　而不是威严的近乎于没有情绪的皇帝。

　　他的容颜在一天一天的操劳思虑中老去了，只有那周身的气韵始终不曾变过。

　　毋庸置疑，他是一个好皇帝。

　　轻赋税，分田亩，休养生息，知贤善用，大力提拔寒门子弟，集中力量整治水利，整顿朝政颓废风气，革新军队装备。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了朝政之上，着力修正大乱之后的天下。

　　天下大定，随朝大兴，北秦在边界虎视眈眈数十年，日日不休的在等待着一个可以进攻的契机。

　　然而，一直等到五十年后，前朝的越国大长公主，北秦执掌朝政二十年的太皇太后薨逝，这个机会却始终没有来临。

　　那时候，他也已然老成了一个垂垂可危的老人，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笑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长长的叹息。

　　这样的叹息伴随了他的一生。

　　早年的时候，宫人们经常会在宫城的各个角落，发现一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各种奇特的东西，每当他们将这些东西送到他面前，他看到角落里的七骨标志时，总是会这样长长的叹息着。

　　或者，在每月一次照样不知从何处来的信件送到他面前时，他也是会这样长长的叹息。

　　他的一生仿佛就是在叹息中渐渐老去的。

　　有人说，那些奇特的东西，其实是远游他方的元恒送回来的。那些信件，是他派出去打探前朝帝后近况的探子们的密报。

　　然而，这些都只是据说，谁也不知道他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终身不曾立后，后宫只有冷清清的凉风liu走，世家门阀大族的贵女，周边小国的公主，名动天下的美人，从来没有人能入的了他的眼睛。

　　只有一次，在已近而立之年的时候，他自銮殿祭天结束回宫的路上，带回了一个昏迷在未央河畔的大雪中的流浪女。

　　这是一个哑女，有着清柔的眼神与温润的笑容。

　　他将她安置在昭阳殿，用最美丽的衣裙与最雅致的珠玉装饰她，宠之爱之，惯之溺之，如同一个坠入爱河的少年那般沉溺，每到黄昏的时候，却时常对着她的侧脸长久长久的沉默着。

　　宫中的老人们都偷偷的在私底下议论，道是这哑女的侧脸像极了前朝皇后，就连温和的眼神都有几分神似。

　　那他，其实是在怀念远去的故人罢。

　　这名哑女在宫中陪伴了他数十年，不曾有过一个名分，却始终是一副安然的模样，宫人们都唤她“颜夫人”，因为她制的一手好胭脂，一抹上脸便是颜若流光，再平凡的容颜都变的生动起来，帝都中的贵妇们都是趋之若鹜。

　　更重要的，也许还是因为她的容颜神似故人。

　　除了时常去颜夫人宫中，他便是日日之在修德殿上来来回回勤理政事，偶尔也会在未央湖的玉桥上对着夕阳出神。

　　有时候，会有武者打扮的人来未央湖上向他禀报一些，从不会再朝堂上提起的名字与事情。

　　“陛下，宜然公子带着几名小公子将太原王家的长公子脱衣服扔进河里去了。”

　　“陛下，小公子们在陇西和李家人赌马，李家人背后使诈，整座马场都被小公子们烧掉了。”

　　“陛下，小公子们砸了开封府的衙门。”

　　“陛下，尔家的大小姐在苏州开了家青楼，被不识好歹的人上门踢馆，第二日那家便被砸的不敢再开门了。”

　　“陛下……”

　　每当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他看着夕阳，依旧只是长长的叹息，眼里倒映着金红色浓重的晚霞烟云。

　　那些鲜活的热闹的生命仿佛与他隔了一个世界，那些鲜衣怒马风liu张狂的少年们渐渐的名声兴于天下。

　　而他，却在暮色重重的宫殿中日复一日的逐渐老去。

　　夏日未亡，流年却已然是尽了。

　　他足足活了八十六岁，在位六十三年，是有史料记载以来最长寿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他定了天下，兴了国邦，让百姓安居乐业，盛况被后代史学家称之为“太康盛世”。

　　因为他终身悬空后位，引的后世无数史学家与文学家诸多揣测，留下了难以计数的诗词篇章与野传故事。

　　有人道他心中所爱的其实是远嫁北秦的越国大长公主，有人道他心中所爱的是元家公子，只是碍于两个人同是男子，恋情无法为世人所容，元公子这才黯然伤神独走他乡。

　　当然，更多人道他真正爱的人始终只有前朝皇后一人，颜夫人便是最好的证明。

　　若不是如此，为何他的后宫中只有容貌神似前朝皇后的颜夫人一人？

　　颜夫人默默陪伴在他身边将尽五十年，却没有为他留下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皇子。

　　在他死去的时候，只有颜夫人陪在病床前

　　“吾欲着白衣葬于皇陵，陵前遍植杏花。”

　　这是他在临死前对颜夫人的嘱托，至于这天下……

　　“愿归来处，得人之所得。”

　　元祐三年，二月初八，惊蛰。

　　随朝开国皇帝姬弗然驾崩于光禄殿，号曰太康圣德高皇帝，无嗣。

　　至此之后，天下陷入群雄并起六国纷争之战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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