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小说网 > 茉莉不谢 > 第22章 华亭鹤唳讵可闻1

第22章 华亭鹤唳讵可闻1


高慧跟她想的不同,可既不能亲鞠,就等同于失势。顾棂不死,就是她在太医署坚实的臂膀,如不能折,就是极大的隐患。三人均各怀心事出了寿康,今上上與起驾福宁,两人和礼恭送。待圣驾离去,高慧蹙了蹙眉,“你为顾氏当真是不计后果。即便是太后凤驾跟前也诓骗成篇,定是倚着两个哥儿,如今又进封尊位,以为阖宫都比不得你的势了。”舒明霁顾首,眼锋极厉,如此显著的审视并不像一贯的温和,“还请修仪,自重。若是你在搅弄风云,想要兴起乱潮,将我卷入其中,那这权柄我能给你,也就能拿回来。”

        她是自请蠲权,为的是苗氏冤屈,那事属实是关涉钟豫,他关心则乱。“可要请你掂量掂量,这禁中哪个人能跟她相比?不会是同样青梅竹马的高娘子你罢?”她若要言语讥嘲,并不是拿不出手。只是恶语相向,难免伤了和气。高慧脸色青白,掌握的很死。她是嫉妒钟豫,本是她先结识今上,原该是她掌理中宫,全都因她毁掉了。如今这贫寒家里的贱女因能生养,也登了贵妃宝位,她却屈居修仪,久无进封。“你胆敢这样言语放肆,就不怕我将这污糟话禀给官家?”

        她莞尔动笑,却十分牵强,“福宁殿,请罢。”高娘子拂袖而去,齐嘉离得近,方衍却有意退避些,她上前攥住她的袖摆,“会不会有事?顾棂姐姐……怎么办?”她转身,并不理会齐嘉的问询,宫道上如常是施礼的内人,间或有避不开的亦会屈身以表敬意,可面前这一个,却坦然挡道,平视着她这一道。苗氏后退半步,左膝先跪,随后是右膝,右掌置左掌上,最终叩首,“恳求贵妃。”两侧的内人惊震,却见她扬声道:“奴司药署苗氏,自请为顾氏证。”舒明霁只停滞半刻,就绕开她下拜的身影,直到身形渺小,她才吩咐宦侍,“带去殿前司,就说这是闻喜县君一案的证人。”

        终于,一个一个都下了诏狱,只剩她孤身在外了。她回阁枯坐许久,要来了斗茶的器具,又拿起了身旁的绣盘。今上到时见她的沫浡散了,她复拿起茶筅来击沸。眼见是难成事了,他仔细观察,在一边落座,“茶筅,以斤竹老者为之。手轻筅重,指绕腕旋。这用具不堪,沸汤已散,是不会灵验的。”她狠掷在地,瞧着颜色浑浊的茶汤半晌无言,等烛火被穿堂风吹灭了,阁里暗的像没有边际的夜幕,她才凄然道:“她斗茶从没输过。我入宫第三年,女官教我们做茶,我学不会使这茶筅,每次都被责骂,回回都罚我十五戒尺,我手疼的连盥洗衣裳都不能,那时候是她给了我药,告诉我要撑下去。可她现下却因为我险些送命。”今上亲自去燃烛火,终于是透起亮了,他能窥见她的颓然神情,“为什么呢?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要下狱,要施刑,原都该冲着我来!她们的恨意都是对我的!那就来啊,我不畏惧。”

        他将建盏里的绿汤倒尽了,倾入丝罗筛的细茶粉,倒入壶中沸水,快速搅打起来,沫于汤面,色显鲜白,久而不晕散。他端着那盏放到她眼前,她抬首,“您赢了。”他摇头,反复再三。忽地笑出声来,“朕从来都败局已定。从前我想护钟豫,她成了言官们攻讦的对象,如海的劄子,每日都在弹劾她的德行。她任性也好,嚣张也罢,绝不会祸及国事,造成天下之乱。朕爱慕她,为何不能爵赏有差她的家人?难道朕能给她的仅能一具镣铐,一根束缚手脚的麻绳?”

        她眼神骤变,将今日的冠戴取下来,她平日最不喜这累赘的象牙高冠,如今京中时兴,命妇们纷纷比较,她为显尊崇,有几分皇家的威势,亦摒了私心,不情不愿的拘在髻上,仿若戴得了她就只是天家的贵妃,而不是被谁捧在手心的小女子。她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就着他俯身的角度,道破最深的疑问:“那我算什么?你给了我什么?她是你爱慕之人,所以你不惜对朝臣抗衡,也要将有罪之人放出禁中,还她自由天地。你给我的,除却那常在笑谈中、从不会在意的器物,就只有镣铐和枷锁了。”她泪流满颊,顺着下颚滑落在她素淡的裳裙上,转眼化作虚形。“这就是我们的圣天子啊!我终于懂了。就算我将性命献给了你,甘愿为你做任何艰难的抉择,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为情所困的蠢才罢?”

        他难以置信,这满口刀锋的人会是他的舒娘子。他支撑着起身,双手掩面,张开见是熟悉的面容,又再次遮上,后彻底定神,双手交叉,负手正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最想探索的,已经有了答复。他的绕开与沉默,无疑是确凿无疑的确认。她卸下钗环,只余秃髻。“妾冒犯圣躬,甘愿伏法,只求官家毋罪他人,妾愿立死此处。”他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起身,举动蛮横。“你是朕的人,生死都是,哪那么容易叫你伏法?看来是朕太宽纵你,要你连利害也不晓得了!朕看在你冒死诞下两个皇子的情分上,谅你一次。可你要记清楚了,你和她无法比,不能比。若再敢因她的事质疑朕,不需她人来构陷谋害,朕就先赐死顾氏。”她再要跪,却被他死死揽住,“舒氏,不要再拿祖宗家法来上谏了。你是朕的嫔妃,不是左司谏、御史大夫、言官、宰辅,你能做的仅是枕席之事。既今夜都到了这地步,朕便不挪它地了,就由你伺候罢。”

        说罢他就要将她横抱起,不容她屡次的挣扎,双手压住她的胳臂,就去撕扯她的衣裳。论蛮力她自是不敌,很快如瓷的肤就显露无遗。她侧开眼,是那一层熟悉的温热,她却不再复从前。如狼似虎,如饥似渴,一潮复一潮的索取,直像是要榨干了她。不知是多少次,她只觉腰已折了,他终于撒开了她的手,将绸被扔给她。她双臂颤抖着去展,见他展了另一个,两人背对背的睡去。翌日晨起,她疼的几乎动弹不得,却被人推醒了,是个脸生的内人,怯生生的说:“娘子,陛下要您服侍盥洗。”她奋力起身,最后是两个齐力将她搀动,她将如瀑的鬘发揽到背后,只觉僵麻的可怕,若要弯一弯怕就要立刻疼死过去。

        通常这小事是不需嫔御服侍的,她自打跟他,就多是有孕的时候。他多悯恤,贴心替她免去很多礼数。是她昏聩了,一时只想着心里的念头,却忘了他是能随时要了性命的帝王。如今要她和内人一样,跪在他面前,将盥洗的铜盆举到齐眉处,真是莫大的羞辱。她方要弯膝,他却攥住她的手臂,水花一漾,她狠施力稳住了,还好没溅到他身上去。“免了罢。”他就着她腹的高度弯身净面,又接过她双手捧着的绢子擦脸。“朕昨日想了,你一直是乖巧顺从,会突然这样,大抵不能怪罪于你。定是你身侧服侍的人从中教唆,才引你改了脾性。既这么,齐氏和方氏就暂不能回栖梧来了。”她将铜盆交了内人,也不顾站的许多下人,仅着中衣跪下去恳求,“与她们无关,都是妾的错。您要责罚妾都愿领。”下人们都静看着,他却笑着将她搀起来,“贵妃这是做什么?朕却不解。原就是两个下人,再给你添好的就是了。若你能改过自新,让朕高兴,朕自会放过她们。”

        她更衣时手尤在颤,系带反复打了三次才系好,他见状吩咐梁襄,“去取披风来。”屏风后就有,今上亲自替她穿了,她抚平他的衣襟,屈身去探他的袖摆,他极配合的将手给她,她就安静的替他压平褶皱,沉静一礼:“万事俱毕。”他的冠服要谨慎,梁襄瞧着并无差错,就亦作揖。今上本要离开,但顾首的话如常也反常,“贵妃,俸禄不能白食。朕盼着和你有第三个皇子。”她欣然一笑,静水流深中的磨砺终究成为她逢场作戏的凭借,“圣恩浩荡,妾荣幸之至。”

        栖梧的事传开,虽无定论,但都说舒氏即将失势,恐恩幸不长矣。她枯立在穿廊尽头,没人能告知她齐嘉和方衍被遣去了哪里,顾棂的事又没了定论,她终于身如漂萍,只有一条不能自断的性命了。寿康殿来了人,说要请她过去。她去时仿佛失魂落魄,一下就跪倒她的座前。李太后见她这架势,忙叫尚宫去搀她,又摒退宫人:“你怎么了?难道还如那乱嚼舌头的所说,你真见罪于官家了?昨夜他不是好好的歇在栖梧吗!你是说了不该提的,还是为顾氏求情了?”她默然良久,才说:“妾无话可说。官家是君,妾对亦是错,错更是错。只等着哪日他赐我三尺白绫,妾就真清静了。”李太后想了一会,“不会又是钟氏罢?老身昨日已然提点过你了,钟氏不能提!她就是你和官家间拔除不得的刺,你要毁了你自己吗?你若死了,你的家眷、两个哥儿,还有服侍你的内人都怎么办?死是最最简单的,不过亲者痛,仇者快。可你当真要这样死?”

        她听过,思索再三,“请大娘娘赐教。”李太后深叹一声,“你这个痴儿!五哥儿是最念旧情的,他能待你那么亲厚,心里定是有你的。可他是官家,他心里不能只装着一个小女子,还要装着天下黎民。你早该认清了,你受敕的时候他便已是万乘之尊了。舒姐儿,你是聪颖的,不能为了顾氏糊涂至此。很多事,正因你太清明了,反而要伤人伤己。”

        回了栖梧,她依旧没精神,午膳后忽对身旁的沈良说:“取我的琵琶来。”沈氏是去岁九月新进宫的,尚不知她的旧事。“娘子要学琵琶?那奴去请司乐过来?”司乐,好熟悉的称谓,她眼神又黯淡了,片刻后说:“不必你去了。”那时候钟豫砸了她的乐器,她决意此生不再触碰音律。如今想想,真是蠢透了。自己是真喜欢乐曲,且的确有造诣,才能步步高升的。何必为不值得的人和事放弃心中所爱。记得以前老司乐曾说过他最喜《声声慢》,她便特意找了乐谱,一直练到晚膳时分。愈发娴熟,才能曲尽心中情。直听得沈内人心中难过,也是费解她为何只弹这一个。可惜是将将拨来的,并不敢多问。于是他刚下與,却听见阵阵的琵琶声。他问守门的宦侍:“司乐署的人来了?”内侍拱手答话:“是娘子自己弹奏的。”

        他提步入阁,绕过那具紫檀木和合二仙的屏风,听她娓娓道来那段故事。声声入情,直让他想起尘封的往事。她还是司乐的时候,螓首蛾眉,云鬓黛眉。她初做娘子的时候,那一双桃花眼含羞藏怯,屡屡为他忍让是非。即使是到了后来,她亦为成全他和钟豫做了许多事。不得不说,她待他着实真心。可在他心头,她和钟豫不能相比。是他无法承认少年的情爱已然湮灭在日久天长中,他自负深情,自以仁厚,却如何能对昔日的青梅薄情寡义。她撕开了他不堪的伤疤,逼迫他认下这丑陋的事实。最后,愤恼胜过惜悯。昨夜那番事过去,他已追悔莫及,今儿并不打算重蹈覆辙。一曲毕,戛然而止,余韵悠长,令人浮想联翩。她起了身,抱着琵琶见礼。他如常扶了她坐,“不是说…今后不会再弹了?”她攥上他的袖口,笑意也恰到好处,“妾一时糊涂,还请官家恕罪。妾愚蠢,才会语出不敬,不懂得体谅您的难处。更是不识大体,妄图索取分外之物。不过妾想通了,为臣,妾要敬君王。为嫔御,妾要爱夫君。无论哪一种,都要终身追随官家。天高地厚,时久年长,今后妾还有数不尽的岁月能够赎罪,但求官家愿给妾这个机会。”

        他陷入沉默,她却有些讶异。这话是她提前豫备好的,每一句都实打实的小心翼翼,拿捏着分寸。不会没说到紧要处,又惹怒他了罢?若再不能成事,她可真得寻梁襄好好请教了。再不济她就去找揽翠阁的内人探听一番,看看钟豫是怎样同他相处的,若能仿照几分,指不定就能解救方衍与齐嘉,若不能,只要知晓她们的去处,她再另作打算,再行筹谋。


  (https://www.tiannaxs.com/tnw20046887/83171862.html)


1秒记住天呐小说网:www.tiannaxs.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tiann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