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暗生嫌隙
离开阿丽克斯的房间，安德利娜重新思考起母亲的话。
“你要确保王权在自己手中，他只能是你的首相。”
安娜徘徊在千回百转的长廊中，独自思考着，既找不到理由反驳这句话，又找不到真正去执行它的勇气。
她不知道要怎样在迈克罗夫特面前展示权力。她从来没学过这个。
扮演一个女王，已经让她用尽心力。
这么多年来，他就是她的秩序。她个人的一切判断和排序，都源自于他的教导。要脱离这个人的指引，真正独立做决定，甚至是站在他的对立面，这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她已经是个女王了。
任何有助于巩固王权的事，她都必须学着去做。她必须对得起这个王冠，这也是老师教给她的。
可她该从何做起呢？
要抑制福尔摩斯家族的权力扩张，她就势必要去扶持迈克罗夫特的反对势力，可她与迈克罗夫特从来一体，他的敌人，大多也与她关系疏远。况且这个人选一旦挑错，无异于是在自己身边培养起一个隐患，她与迈克罗夫特的关系无论如何变化，他总不至于对自己有二心，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可换作别人呢？
她真希望这时能有个人帮她出出主意，哪怕只是和她吵几句嘴，随便说点什么也好。
安德利娜想起自己的哥哥，又想起她的朋友。可夏洛克远在欧洲大陆，艾伯更是……
年轻的女王沿着城堡的回廊越走越远，她爬上高高的塔楼，俯瞰着灰蒙蒙的伦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比起心有挂碍的安德利娜，阿丽克斯的决断则显得果敢许多。
在女儿离开自己寝宫后，她便托人向安德利娜的叔叔、肯特伯爵阿尔弗雷德带去消息，以女王的名义邀请他参加安德利娜的成年舞会。
肯特伯爵一向是爱德华国王的反对派，在先女王时期，他便已经得到上院的席位，在朝中占据着不小势力，若要说如今能有谁足以与福尔摩斯争一争高低，恐怕也就只有这个一向对政事十分积极的王叔了。
但自从爱德华与阿尔伯特出事，肯特伯爵明显不想支持安德利娜，对她们孤儿寡母也多数时间冷漠疏离。他曾是备受先女王疼爱的次子，拥有自己的封地和党羽，打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兄长继承王位这件事心有不甘，在他眼中，安娜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无论是执政的经验还是能力，都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
何况爱德华国王没有其他子嗣，只要能得到朝中大部分人的支持，劝小女王退位，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只可惜这位新女王的背后还有个福尔摩斯。
作为一个在议会中根深叶茂的王子，肯特伯爵从来也对那个平民出身的福尔摩斯瞧不上眼。他不知道他那位荒唐大哥是搭错了哪根筋，竟然扶持一个做情报工作的文员来当不列颠的首相。
他听说过这位福尔摩斯首相的叔父——鲁迪·福尔摩斯。很多年前，他曾经指掌着女王的情报系统，权势如日中天，后来听说是出了一次重大的失误，被先女王勒令永不许踏入伦敦半步，才逐渐消失在政治舞台中。
这个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有何种本领，不仅不受前辈的影响，还能踩着叔父的旧途进白厅，重新获得来自白金汉宫的青睐？
肯特伯爵对福尔摩斯家的旧事十分好奇。
当朝首相自然是个不可忽视的对手，但谁没有几个不可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呢？
只要掌握住他的把柄，就算不能将这位福尔摩斯化为自己人，让他不支持女王，至少中立，应该还是能做到。
如此一来，一旦安德利娜失去最大的依靠，她们母女为保自己的安全，便没道理再挡在他与王座之间。
从轮船失事的第一天起，肯特伯爵便在心中盘算起整个局势。
他的策略是冷待女王，拉拢或者挫败福尔摩斯，以此达到一种权力平衡。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女王母女竟然先福尔摩斯之前向自己释出橄榄枝。
他要不要接受邀请，去参加安德利娜的私人舞会呢？
不去，未免显得心虚，可去了也有麻烦，造成和女王关系缓和的假象，无助于他得到那些反对派的支持，更和他想要威胁福尔摩斯的预想背道而驰。
几番犹豫中，肯特伯爵决定再加人马调查福尔摩斯家族三十年前的秘密。
他必须先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之前掌握主动权，否则他日一旦安德利娜势力成熟、坐稳王位，西敏宫便不可能再容得下第二种势力。
到时候，整个大英帝国都将是那对师徒的瓮中物，他的政治抱负和企图，也将彻彻底底的化为泡影。
他必须要阻止这种局面的出现。
而对迈克罗夫特来说，一切脱轨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安娜顺利登基，沉船案在有条不紊地调查之中，夏洛克已经被他派往欧洲大陆，安娜身边其他的障碍也已经扫清。
在数个月的阴霾之下，他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将更多精力放回到内政外交上，坐在唐宁街好好地批阅文件、理一理内阁。
他知道安娜最近的情绪不怎么好，或者说，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好。
自从加冕以来，他几乎没有见她笑过。
他不是不能想象她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可是他不敢上前。他怕自己的每一言每一行，都会刺激到安德利娜心里最没有防备又最想回避的地方。
对面安娜，他是十分的愧疚加十分的疼惜。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在对她提出要求，甚至没资格劝她对自己忘情。
但……事已至此，除了往前看，他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
他只能说服自己，安德利娜才十八岁，她的一生还很长，她还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获得各种各样的情谊，终有一天她能忘了自己，走出伤痛。
因此，在一番权衡后，迈克罗夫特决定说服内阁，为新上任的女王举办一次隆重的成年舞会。
他想让她开心一点，哪怕只是轻轻一笑。
为了再看到她的笑容，他愿意将一切征服于英格兰的铁骑之下，再供奉于西敏寺的王座之上。
他甚至愿意一生都这样臣服于她，为她指挥千军万马，为她筑造日不落的盛世，做她的首相，做她的臣仆，以回报和弥补她的爱情。
那时的迈克罗夫特还没意识到，他从安娜的生命中夺走的，是一个多少新征服的领土都无法填满、多少财富和荣华都不能抵消的黑洞。
那是一个永不可愈合的伤口，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只能捂着那道渗血的伤口，踉踉跄跄、强颜欢笑地陪他走下去，已完成自己的使命。
那时迈克罗夫特还坚信她会好起来。
那时候甚至连安娜自己都还抱有一丝希冀，也许呢？也许有一天，上帝会对他们仁慈一点，救他们逃出这种两难的困境。
因此那次迈克罗夫特投入许多精力，想要为她举办一次盛大的聚会，他在邀请名单上反复斟酌，想要让她多认识些年轻的男孩，谁知在好不容易获得了内阁的一致首肯后，却在安娜本人那里碰了钉子。
“首相这是什么意思？”
安娜看着那份名单，一股不解的愤怒冲上来，却努力让自己平静地问道。
“你成年了，这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应该让整个英格兰都分享这份喜悦。”
“不必了。”安娜将名单放回桌面，“我知道首相是好意，但国丧才过，我和母亲都没有心情庆祝生日。”她举目望他一眼，勉强一扯嘴角，“我已经决定，只和家人度过这个生日，您帮我谢谢内阁诸位。”
“安娜，这不是……”
“您要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先生，加冕典礼才过没多久，这个国家对于它的新统治者已经有了足够深刻的印象，这种时候再兴师动众去举行一个生日宴会，恐怕无论对于王权还是政府，都是弊大于利。”犹疑片刻，安娜还是补上一句，“我知道您是好意，我……我和妈妈心领了。”
迈克罗夫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说是满腔要哄她开心的兴奋被浇了一盆凉水的失望？或者是更加明确她不想发展新的感情、也根本不想试图走出来的忧虑？又或者，是他还没有适应安娜已经是个女王，可以在自己面前任用权力，决定诸多事的不适感。
迈克罗夫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伸手收起了那份名单。
安娜看着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似是有什么想开口，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首相还有其他事？”
“没有。“他笑笑，卷起名单，后退两步，准备离开书房。
在踏出门口的那一步，他又忽然重新上前，走到安娜的书桌前，低头看着正准备提笔写字的小姑娘。
“你……十八岁了。“他的眼神游移在桌面诸多文具和书本上，看着她拿笔的指尖，轻声叹道，”按理来说，我该给你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我应当这么做。“
他陪着她长大，见证她整个童年还有成人的过程。在这个世界上，他比谁都来得期待这一天，又舍不得这一天的到来。
为了有朝一日看她出落成一个身心健康、美丽快乐的成年姑娘，他甚至比爱德华和阿丽克斯付出的心血还要多。
他不愿意这一天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过去，这对他来说比加冕典礼的意义甚至还要重大。
可安德利娜轻笑了一下，提笔继续在信纸上划动着，轻声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然后她用余光看见她老师垂在裤边的右手几不可见地一颤，垂眸，再次陷入沉默。
她只好重新提起声调，“我的意思是，我很感谢于此，首相先生。“她望着他，给他一个尽量洒脱的笑容，”至于生日礼物，这份诚意我记下了，我很期待您能给我一个让我惊喜的成年纪念，只要不是一场大操大办的舞会，我会非常感激您，可以吗？“
迈克罗夫特也笑了笑，带着一点欣慰，又带着一点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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