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烙饼

　　人饿到了极点，吃树皮吃野草吃蛇吃老鼠甚至人吃人，一点都不稀奇。但一直以来，即便生生饿死，也没几个人想过吃自己，为什么？

　　因为饿了这么多天，身体已经是最虚弱的时候，若再往自己身上捅上一刀——

　　吃下自己的肉后能不能活过来先不说，能不能受得住这割肉之痛也都先不说，就说这伤口若是发了炎，那不正是雪上加霜吗！

　　看着武强已经失去了理智正泛着幽幽青光的眼神，纪五福是真急了。

　　她想救他，可是怎么救？她也没办法变出食物来啊！

　　她若是有办法，自己就不会是这个模样了。

　　武强在自己的腿上比划了半天，终于看准了一块最白最嫩的肉，一边喘着异常兴奋的粗气，一边高高地扬起匕首来……

　　“不要！”

　　纪五福大叫着扑过去，抬手朝那匕首打过去——

　　“哐啷”一声，匕首被打落地上。

　　纪五福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正愕然着呢，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破庙外头传了进来。

　　“哼，愚蠢！”竟是一个老道士负着双手踱步而入。

　　待走近了，纪五福才看清那老道的模样。只见他身上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道袍，两鬓发白又凌乱，尖头额窄贼眉鼠眼，腰间别着一个不知道是用来装酒的还是用来装水的黄葫芦。

　　这不正是那个曾在集市上拦下她爹和娘，说她印堂里藏着鬼气的那个老道士吗！

　　她一愣，往地上看去，那被打落的匕首旁边还有一颗小石子儿……原来，是这老道士及时救下了武大哥啊！

　　武强还没来得及生气，又见那老道朝着空无一人的身后问了一句：“是这小子吗？”

　　武强一愣，纪五福也傻了眼。

　　武强呆住了是因为看到那老道跟空气说话，当了这么久拾骨匠，他又怎会不知这突然冒出来的老道是跟那些“老朋友”交流？

　　而纪五福呆住，却是因为她看见了跟在老道士身后的魂是谁——

　　正是三天前武强亲手埋葬的老和尚苦海。

　　苦海脸上仍是那淡淡的温和的笑，手中仍捏着他的那串佛珠，合掌道：“阿弥陀佛，晴通，正是这位施主葬了贫僧。”

　　说罢，对武强深深地鞠了一躬，又唱了一声佛号。

　　老道士晴通了然地颔首，“行吧……真是前世欠了你这秃驴的。”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烙饼来，叹了一口气，嘀咕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给武强递了过去，“小伙子，给。”

　　武强没机会思考这道士是什么人，也不在乎他方才是在跟谁说话，一看见那烙饼，他便扑了过去将它夺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你吃慢点！若噎死了可就浪费我这张饼子了！”晴通啧啧两声，轻轻用葫芦敲了敲武强的脑袋。

　　武强顿了顿，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不再死命往嘴里塞，而是一点一点细嚼慢咽起来。

　　饿极了的人，尤其是武强这种平日里饭量就大的干粗活的汉子，任何一种食物的气味都足以让他疯狂，在这个时候又怎么可能真的突然变得斯文起来？

　　然而纪五福却真切地看见了，晴通的葫芦在敲上武强脑袋的同时，闪过一道淡淡的黄色的光……这道士，是有真本事的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朋友，多谢了。”苦海含笑着望向晴通。

　　晴通吸了吸鼻子，扭过头去没看他，“死秃驴，也不知道再撑一撑，撑到我回来不就完事了？”

　　苦海无奈地摇头一笑，“贫僧尘缘已尽，如今最后一件心事亦已了结，也该走了。”

　　晴通的语气既讥诮十足，又似乎带了一丝伤怀，“怎么？你最后的心事就是还这小子的一点人情？你们出家人不都是自诩慈悲为怀，哭着喊着要普渡众生的么？难道最后的心事不该是驱散这该死的瘟鬼，让此世间恢复成原来的那片净土么？”

　　苦海目光再次变得悲悯，遥遥地落在双眼失神默默啃饼的武强身上，“阿弥陀佛。”

　　众生皆苦，从何救起？他未身死之前尚且无能为力，何况现下。而他也深知这位老朋友同样无能为力，因此千言万语，到头来却是不知还有什么好说的。

　　知他心中所想，晴通面露嫌弃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走吧走吧，下辈子都别再见了。”

　　“保重。”苦海再次笑了笑，身影逐渐淡去。

　　晴通红了眼，恨恨地骂了一句，“去你娘的骨瘟。”

　　半晌后拔开葫芦的木塞，珍惜万分地喝了一小口水，这才递过去给武强，“喏，你也喝两口，听着，只两口，不许多！”

　　武强像提线木偶般伸出手来接过葫芦，不多不少只喝了两口，又将葫芦还了回去。

　　晴通还在咂吧着嘴，“都多久没喝过酒了？这嘴巴里能淡出个鸟来……这狗屁世道。”

　　...

　　...

　　因为长久未进食，武强本不该吃这种不利于消化的粗饼，但现在有口吃的都算不错了，哪还管得了胃的问题？

　　总之不管怎么说，武强暂时得救了，纪五福也便松了一口气。

　　这老道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

　　只是……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掉了什么事情……

　　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如果想不起来，那应该就是不重要的事情吧？

　　现在她只想每日跟在武强旁边，看看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晴通再次用葫芦敲了敲武强的头，“醒醒，小子。”

　　武强再次眨了眨眼，眼里的茫然之色褪去，恢复了清明，“道长？”

　　然后他“啊”地一声，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忙跪了下来，“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晴通想起自己的饼，有些没好气地道。

　　“呃？”

　　“有因就有果，你因了一点善念，将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和尚埋了，这个饼算是他给你的，也算还了你的一点恩情。”

　　至于他和那秃驴的，早就没法算得清了。

　　武强想起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不知说什么好，唯有再次跪下朝门外磕了三个头，“谢谢大师。”

　　晴通在一旁等着他磕完三个头，这才道：“如今有力气了吧？有力气就跟我走。”

　　武强也不问他想要带他去哪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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