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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玄天宗的师弟们骗大师兄下山时,是暗示了玄女宫的人可能会来,让他以为这次可以见到赫连寒衣。

  宗门里的弟子都知道,自一年前初见后,大师兄便对这位芳华录排名第八的赫连仙子念念不忘。

  直到下了山,马车在一处偏僻村落停下,帘子掀开,矮坡上传来含着怒气颇为熟悉的大喝——

  “玄天宗的人终于来了吗!”

  所有谎言不攻自破。

  白衣少年手一抖,艰难而快速地放下帘子,目光幽幽看向对面。

  “你们骗我。”

  说好的赫连寒衣,到了地儿一看,变成了个黑胖子。

  对面端坐的两名青年一人握剑,一人背着画轴,分别是自玄天宗而来的二弟子闻弦和四弟子叶景。

  叶景淡笑道:“大师兄,是你听错了,这次来的是青阳宫,不是玄女宫,赫连仙子是不会来的。”

  白衣少年用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控诉他:睁眼说瞎话。

  叶景生得一副好相貌,虽然不及少年,却也是俊俏逼人,一身白袍颇为风雅,笑起来尤其好看,这样的人说起谎话来,极具迷惑性。他接着诱哄:“青阳宫来的几位师兄也颇为俊俏,且修为高深,其中还有一名元婴境界的师兄,大师兄不想看看吗?”

  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少年顾影自怜道:“看看又能如何,我这样的资质是永远也修炼不到元婴期的。”

  闻弦对他这话不喜,“玄女宫离天誉城太远了,赫连仙子就算也参与了压制兽潮,也来不了秋离山。”

  马车外一阵呼声突兀响起,似乎是什么人来了。

  听到几个声音,闻弦肃容道:“大师兄只要在这里住两天就好了,其余事我和四师弟会解决的。”

  叶景也正色道:“若不是师父刚巧出了门,大师兄也不必来凑数了。大师兄,我们该出去了。”

  白衣少年受到欺骗,对他们二人非常失望,赖着不肯下车,偏开头,拿手指头戳了戳车壁,嘀咕道:“是啊,为什么这么巧大家都不在。”

  叶景回答不上来了。

  秋离山突发兽潮,附近的天誉城只有两个仙门,便联手压制兽潮,据说山上有四阶妖兽,两个小门派顶多几个金丹期,无法抵挡妖兽,大宗门青阳宫便派了几名师兄前来相助。恰巧山上长老宗主都不在,弟子们只好把大师兄,也就是马车里这个看着便甚是羸弱的白衣少年给骗来撑门面了。

  少年在众师兄弟中为首位,也就是占了入门早的便宜,却是年纪最小的,至今才不到十六岁,刚开始修炼,让他来压制兽潮,无非是羊入虎口。

  在岁数差不多年长他一倍的闻弦眼里,他就只是个小孩子。闻弦担忧白衣少年会害怕,伸手揉了揉他脑袋,安抚道:“放心,不会有危险的。”

  这时适才矮坡上大喊的人已到了马车前,在人群中站着,见玄天宗等人迟迟不下来,犯起了嘀咕,“在青阳宫的师兄面前摆什么架子……”

  “乱讲什么。”有人喝止了那个声音,实则暗地却是纵容之意。

  这是和玄天宗向来不对付,这次却不得不联手压制兽潮的承坤门的人,摆明了在给他们上眼药。

  意识到青阳宫的师兄可能会不悦,而自家代表的玄天宗断不能得罪青阳宫,闻弦催促道:“大师兄。”

  白衣少年只好妥协叹气。

  车帘再度被掀开。

  少年一眼便瞧见躲在蒋少门主身后的那只青皮冬瓜——也就是适才嘀咕他们在青阳宫的人面前摆架子的人。穿得绿油油的,除了承坤门别无二家。

  修真界以强为尊,向来不缺攀比,越是小门派间的互搏,反而越厉害。承坤门和玄天宗,也是老对手了。

  村口已聚集了不少人,如先前那个声音所言,青阳宫的弟子也在,蓝底白衣,在人群中格外亮眼。

  等了有些时候,外头众人都已开始不满,但当车帘掀开,看到一名清瘦的白衣少年躬身走出时,修者身后的村民们一片吸气声和惊呼。

  少年面白唇红,白衣俊秀,一出现,就把在场原本站在村口已是飘逸出尘的仙家弟子们都比了下去。

  在场的修者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想到了一个名字——

  顾雪岭。

  去年登上天榜美人排行前十的玄天宗大弟子,顾雪岭。

  天榜乃万仙驿所设,排行囊括正、妖、魔道,即整个修真界。天榜美人排行,又称芳华录,其中顾雪岭排行第九,可他今年才不到十六。

  玄天宗只是个早已淡出众人眼球的落魄小宗门,谁成想出了个顾雪岭,小小年纪便带领宗门重新跃至天榜,让不少人对玄天宗再次重视起来。

  这大抵便是一荣俱荣,说难听些,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是没过多久,顾雪岭便成了修真界赫赫有名的花瓶。

  因为顾雪岭的资质太过平庸,有着堪比废灵根的四灵根,撑死也只能达到筑基的境界。玄天宗内没有天赋型弟子,从而在天榜宗门排行中再次呈直线下滑,跌到第二百四十九名——

  尽管如此,顾雪岭的名字还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如此时。

  顾雪岭的确有着叫人惊艳不已的天生美貌,就连是青阳宫来的那几位师兄,见之也不禁微微失神。

  直到‘罪魁祸首’顾雪岭被叶景扶着下了马车,白靴踩在泥地上,看到呆站在村口的众人时故作一惊。

  “他们怎么了?”

  叶景配合道:“或许是日头太晒了。”

  顾雪岭望天,很快抬手遮当那双流光潋滟的眸中的自得。

  时值酷暑,果然很热。

  “抱歉,路上碰上些麻烦,故而来迟了。这位便是方师兄吧,传闻方师兄不过五十便已成婴,天赋绝佳,今日一见,果然英武过人。”

  叶景跟在闻弦身后同青阳宫队伍中为首的弟子寒暄。

  不过那位师兄闻言脸色却如活吞了苍蝇一般难看。

  “方师兄还在屋里睡觉。”

  叶景笑容一顿,有些尴尬。

  “呵。”

  承坤门那边传来一声轻嗤,被眼前这位有名的花瓶惊艳过后,众人回神,不少讥讽的目光聚集过来。

  纵然再是美人,也让人等了太久,未免太不懂礼数了。

  可顾雪岭就是这么不懂礼数,对方不尊重他跟两位师弟,他又何必给他们面子?顾雪岭略一蹙眉,黑眸扫过众人,一脸无辜道:“这么悠闲?看来压制兽潮也不是那么急嘛。”

  若是怪罪人家来迟,那他们家还在睡觉的师兄岂不是更失礼?青阳宫几名弟子心知肚明,脸色青了又白,最后那位被认错的师兄黑着脸大手一挥,“诸位请移步商议压制兽潮一事。”

  青阳宫的人一开口,闻弦和叶景就跟着去了,闻弦留了早早便等在王家村的七师弟照看顾雪岭。

  花瓶之所以为花瓶,就是除了脸什么都不会,大家理所当然地忽略了顾雪岭玄天宗首席弟子的身份。

  顾雪岭置之一笑,跟随七师弟前往修者暂住的农家小院。

  王家村就在秋离山脚下。

  近年来,修真界兽潮频发,发狂失控的妖兽常会下山祸害百姓,而这是秋离山头一次发生兽潮。

  村里显然是被祸害过了,村口被搅得破破烂烂,几处房屋成了残垣断壁,如狂风过境般,这两天还下了场雨,地上坑坑洼洼地满是泥泞。

  前往住处的路上,不少身上带伤衣衫褴褛的村民蹲在路边,似是无家可归,眼球浑浊,面色凄苦。

  顾雪岭雀跃的目光略过村落四周,“这次兽潮很严重吗?”

  七师弟道:“前几日妖兽下山血洗附近几个村落,我们只好把活下来的村民集中在这里,以便疗伤。”

  顾雪岭闻言便摆手道:“那你别跟着我了,去忙吧。”

  七师弟有些不放心,“大师兄,你一个人可以吗?”

  七师弟以为,大师兄这般瘦弱,指不定会被村民们吓到。

  一路进得村来,他们身后便跟了许多热情的村民,大抵是难得见到这般俊美的神仙人物,便对顾雪岭格外好奇,却也不敢上前玷污。

  顾雪岭眉头微蹙,正要说话,不远处突兀响起一阵嘈杂。

  角落一处青砖修砌的屋子前有村民们围成一圈凑热闹。

  人群里有个白发老妪正在打骂孩子,四周邻里也在劝阻。

  “你个小兔崽子,养了这么久都养不熟,居然还敢跑!”

  二人一来便听到这话,七师弟脚步停住,眉头皱起,显然很是不喜。顾雪岭也站定下来,一身干净的白衣在这泥潭似的巷子里格格不入。

  那白发老妪浑身裹着深黑的衣料,几乎要把脸全埋进兜帽里,她手中正拿着一根藤条,在使劲抽打边上的白发小孩,口中还在不断斥骂着。

  白发小孩身板瘦瘦小小的,衣衫上都见了血,却一声不吭地低着头站在那里,任由老妇人打骂,叫边上的村民越发不忍,纷纷劝阻。

  眼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远处还站着两名修士,大抵是嫌丢人,老妇人嘀咕几句,便叫上小孩转身进了门,小孩仍是不哭不闹,几乎是皮包骨的瘦小身板很快没入门中。

  这是巷子的最末,门前推着高高的青石阶,光线被两侧的房子遮挡,这个角落十分阴沉,潮湿泛黄的墙上爬满了青苔,气味并不好闻。

  人群渐渐散去,顾雪岭和七师弟站在此处便格外惹眼。

  顾雪岭微微蹙眉,“那个孩子……”

  “是曹老婆子六年前在山上捡回来的,她这人脾气暴躁,时常打骂孩子,跟邻里之间也常有争执。”七师弟对曹老婆子感观极差,“总不好管别人的闲事,大师兄,我们走吧。”

  顾雪岭点点头,正要说话,倏地,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

  半开半掩的门里,粗衣麻布上染了血的白发小孩正不错眼地看着他。

  及肩的白发略显凌乱,遮了小孩半张脏兮兮的脸,发丝缝隙露出一双琥珀色的透彻眼眸,似某种野兽。

  冰冷,深沉,如同在盯着猎物。

  不知小孩在门边看了他多久。顾雪岭心底一惊。

  屋里又传出老妇人的叫骂,“傻站着作甚?还不进来!”

  小孩顿了顿,低下头关门。

  怪可怜的,顾雪岭暗道。

  “大师兄,怎么了?”见他半天不说话,七师弟便问。

  顾雪岭摆摆手,只听吱呀呀的声音响起,紧接着砰地一声巨响,褪色的朱门便被用力关上。

  七师弟催道:“大师兄,你衣服脏了,回去换一身吧。”

  顾雪岭这才发觉雪白的衣摆上溅了泥水,他正要走,身后传来一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嗓音。

  “顾雪岭,可算是逮着你了!”

  顾雪岭置若罔闻,“走吧。”

  初时被顾雪岭腹诽过的青皮冬瓜跑过来拦住他们。

  说他像个青皮冬瓜,是因为他体型圆滚滚的,还穿了一身绿,其实是个和顾雪岭年纪相仿的黑胖少年。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这家伙其实还算是跟顾雪岭一起长大的,同在天誉城的两个门派,他是承坤门的二少爷,顾雪岭则是玄天宗宗主唯一的徒弟,两个门派本就不和谐,从小两人也没少碰撞过。

  但每次皆是顾雪岭胜出,他都嫌腻了,对方还是锲而不舍地数次挑衅,想找回面子,一如当下。

  顾雪岭不得不看向他,面露忧愁,“是蒋二啊,你嗓门这么大,真是叫人想把你当哑巴都难。”

  七师弟扑哧一笑,也甚是纵容。

  “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上回就是用这张嘴害得我被关了半年禁闭。”蒋二恨得咬牙切齿,所幸还记得来意,“少废话,顾雪岭,我今儿是来跟你约战的,听说你也开始练气了,有本事一起上山去杀妖兽,你敢不敢?”

  “胡闹什么!”

  又是这句仿佛如影随形的训斥,蒋二的表情立马蔦了,狠狠瞪了顾雪岭一眼,背过身去乖乖喊人。

  “大哥。”

  一身青衣高大黑脸的青年跟闻弦叶景等人并肩走来。

  叶景笑眯眯地打和场:“蒋二少在跟我大师兄玩呢,童言无忌。”

  十六岁了还是孩童?蒋少门主额角一跳,将蒋二拎到一边去。

  闻弦向来废话不多,一过来便告知顾雪岭商议的结果。

  “一炷香后大家要在村口集合,准备上山除妖兽。大师兄,你和七师弟留在村里,我们入夜便会下山。”

  “这么快?”顾雪岭有些意外,肩上一沉,是闻弦除去肩上的玄色披风给他披上,边系带子边道:“白衣不耐脏,师兄不要到处乱跑了。”

  “我也想去。我不是小孩子了。”

  从进这个村子起,顾雪岭就有种沉闷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尤其是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和见到了不想见的人。

  叶景笑着插嘴:“大师兄也对妖兽感兴趣吗?我记得下山之前有人说过,打打杀杀不适合他的。”

  顾雪岭望天不语,假装自己没说过这样的话。

  “乖,蒋二也留下来,你可以找他一起玩。”闻弦揉揉他脑袋。

  正巧这时,不远传来蒋二的尖叫,“什么!我不能上山吗?”

  顾雪岭扫了眼那边的惨状,快速摇头。一点都不好玩。

  远处被大哥训了一顿后,正巧看到顾雪岭嫌弃的眼神,蒋二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便被糊了一巴掌。

  “别捣乱,否则我马上派人送你回去。”

  蒋二唯唯诺诺应是,等大哥带着人一转身走开,眼里的怨愤便藏不住了,照看他的弟子忙凑过来,好声好气哄了好一阵,蒋二脸色才好些。

  “你们几个,找机会打晕顾雪岭,把他扔到山上去。他不想跟我上山打妖兽,我就非要他去!”

  蒋二很快有了报仇的计划,气鼓鼓地看着远处跟闻弦道别的顾雪岭。

  顾雪岭浑然不觉,正被两位师弟孜孜不倦的关爱洗礼。

  承坤门的弟子面露为难,“这,他可是玄天宗的人……”

  “怕什么!”蒋二狠狠地赏了那人一个爆栗,想想便更气了,“不是有我吗?谁让他又害我被大哥骂,我就是要把他扔到山上去喂妖兽!”

  “是是……”

  几名弟子连声应是,面面相觑。就算不交好,承坤门也还没有真的跟玄天宗打起来,毕竟都是同道。

  队伍上山后,顾雪岭和七师弟被留了下来。据七师弟说,那位青阳宫的元婴修士方师兄会在黄昏时上山替换他们,在天亮之前所有人都不得擅自上山。因为兽潮一般在子夜爆发,极其危险,届时山上便是禁区。

  金乌西坠,天地被红霞染上血色。

  顾雪岭头一次离开师门这么远,兴奋得坐不住,七师弟却一直盯着他,除了睡觉,他别无他法,只好闭上眼睛,将被子高高拉起盖过脑袋。

  知晓大师兄是不高兴有人一直盯着他,七师弟失笑,给他重新掖好了被子,便识趣地出去帮村民疗伤。

  听着脚步声走远了,顾雪岭才睁开眼,蹑手蹑脚下床。

  门外,七师弟走后,一颗脑袋探到顾雪岭门前,青衣裹着颇为圆润的身体,手中还握着一把短刀。

  门内,顾雪岭下床穿了鞋,穿上外衫披上披风便准备出门。

  忽地,身后闪过一道黑影。

  本以为是七师弟去而复返,但黑影行为诡异也不太像。

  “谁……”顾雪岭心下一惊,可一回头,即被一阵甜腻的香风笼罩,只觉头脑昏沉快速失去了意识,朦胧间只见到一片残阳下的白色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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