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帝王
“害人精！”
“你不配在这里呆着！”
“滚，滚出裴家！”
被厚棉褥遮盖住门窗的小屋里，房蓉蓉猛地睁开双眼，发出惊呼。
正伏在沿边的裴朗“嗖”的坐直身体，抓住她有些浮肿的双手，紧张的问道，“蓉蓉，你醒了？饿不饿？疼不疼？难不难受？”
房蓉蓉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发现眼前的人是裴朗，顿时眼圈一红。
“相公。”
“我回来了。”裴朗往前探身，将她揽在怀中，又是心疼，又是内疚，“蓉蓉我母亲做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一切与你无关。”
“怎么能与我无关呢。”房蓉蓉凄然一笑，“是我害的她们落到如此境地，都是我害的……”
“是我，是我做得好。”裴朗着急的捧住她的脸，“你听我说蓉蓉，她们都还活着，还有补救的办法不是吗？你好生将养着身体，我这次一定会好好安置她们，要她们此生无忧。”
房蓉蓉轻轻摇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这月子里的女人，可不能哭。”吴妈妈在旁边焦急的走来走去。
却没有任何办法。
好在红柳机灵，抱着襁褓里的小东西凑到房蓉蓉跟前，笑道，“少夫人快看，小少爷，快看啊。”
那红彤彤的襁褓里正在熟睡的小孩吸引了房蓉蓉的目光。
她终于停止了落泪，摸了一把干瘪的肚皮，又惊又喜，“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
“是啊少夫人。”吴妈妈趁机道，“月子里的女人不能落泪，落泪会导致一辈子的疾病，到时您怎么看着小少爷长大，看着小少爷娶妻生子啦。”
“就是就是。”绿烟跟着附和，“少夫人快别哭了，都说母子连心，到时候若是小少爷也哭了，可怎么办。”
仿佛映衬她的话，襁褓里的小娃娃吭叽了两声。
房蓉蓉吓得立马止住了眼泪。
她伸出手，想要抱一抱这个小东西，却因为手脚无力，只敢轻轻地触了触他的脸蛋。
那般柔软，光滑。
这是她的孩子呵。
从十里镇到西京，再到裴家。
一路那么多的苦难，母子两人都扛了过来。
现在，他终于出生了，成为了一个崭新的小生命。
房蓉蓉没能激动太久，就又睡了过去。
她生产前情绪波动太大，导致大出血，身体如今着实虚弱单薄。
好在有个月子可以坐，吴妈妈说，房蓉蓉从前干农活，身体底子好，再加上各种珍贵物什将养着，总能好起来。
裴朗这才放下心来。
给房蓉蓉掖了掖衣角，裴朗走出产房。
裴夫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她临走时想带走两个姨娘，却被裴晏带着人拦住了。
对于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儿子，裴夫人是惧怕的。
更不敢跟他作对。
倒是裴大老爷来质问她的时候，她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倘若不是为了皇后娘娘，我至于做那么多手段？”
“如果皇后娘娘真出了什么岔子，你让裴家怎么办？指望你那个不靠谱的妹妹？”
裴夫人言辞犀利，毫不客气。
裴大老爷额头满是青筋，“她不只是我妹妹，还是大虞王朝的太后娘娘。”
“是，一心想着自己儿子的太后娘娘。”裴夫人冷哼一声，“难道她觉得，裴家要是没了，她一个太后，能坐的稳稳当当？”
“凭什么不能稳当。”裴晏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
他依旧穿着一袭白衣，面无表情，浑身带着萧肃的风。
“爹，娘，醒一醒吧，太后娘娘虽然还姓裴，却早就不是裴家的女儿了。”
“谁会放着一个当皇帝的儿子不去帮，去帮扶野心勃勃的娘家呢？”
裴大老爷后退了两三步，神行略微摇晃。
片刻后，他选个椅子坐了下来，又拿帕子擦了擦额头冰凉的汗。
“裴家一直守候大虞，从来没有野心。“
“没有野心？”裴晏冷笑了一声，那张面瘫似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表情，尽管是讥讽，“裴家出了一个太后，又出了一个皇后，还想再出个太子，这难道不是野心？非要兵临西京，才叫野心？”
这世上，哪有一直容盛不衰的家族。
起起落落乃人生常事，低调行事更是自保手段。
可裴家呢，大张旗鼓，毫不掩饰。
一个裴皇后病了，身子亏损，生不了孩子，就筹划着再送个进宫。
倒不是裴长念，而是裴二老爷的嫡女，裴长嫣。
这打的什么目的，明眼人都能明白，一个王朝的决策者看不出来？
按照常理，为防止一家坐大，帝王应该动用手段敲打一番。
可事实上皇上怎么做的？
他不仅没有敲打，反而默认了下来，说是要等下年大选，给裴长嫣一个封号。
多好的事情啊，裴家大老爷和裴家二老爷都高兴疯了，尤其是裴家二老爷，脚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只等着自己姑娘入宫，做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再生个男娃娃，继承了这大虞江山。
醒醒吧，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事儿。
如果帝王敲打了一番裴家，反倒是对裴家还心存期望。
可当连敲打都没有时，便是动了彻彻底底的杀心。
裴晏曾经隐晦的提点过裴大老爷，奈何他不相信。
在他眼里，王座上的那个人不仅是帝王，还是他的外甥。
当年也是他疼过爱过的孩子，怎么会想要对裴家不利呢。
可他忘了，那个孩子，早就不再是蹒跚的孩童。
他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容不下任何沙子的帝王。
裴皇后的病倒，中宫大权旁落，就是最好的证明。
“长姐身子一向康健，却莫名其妙流产两次，如今更是病倒在床榻之上，爹，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裴晏凝声道，“非要裴家这数百口子的人头，尽数落地，你才知道，帝王的逆鳞，不容触碰吗？”
裴大老爷的冷汗凝结的愈发迅速，有的甚至已经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结结巴巴的看向裴晏，“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是啊，没有办法了。
裴皇后如今生死不知，裴家骑虎难下。
“或许，只有唯一的办法。”裴晏蹙起眉头，“不要再送裴长嫣入宫，不要追究长姐之事。”
这是放弃裴皇后了。
裴大老爷低着头不说话，裴夫人却尖叫了起来。
“不可以，不可以放弃，裴晏，那可是你的长姐！”
裴大老爷也抬起头，蹙眉道，“再怎么说，那也是裴家的姑娘，就此不管，裴家就要沦为西京的笑话了。”
再者，还有个太后娘娘在宫里，她是裴皇后的亲姑姑，总不至于看着裴皇后死去。
也许，只要裴家低调行事，就能逃过一劫呢。
裴晏没想到，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裴大老爷还是执迷不悟。
说得好听，不舍裴家姑娘的命。
实则是抛不下这荣华富贵，也丢不了被人尊崇的傲然。
就像是日日吃肉的人，怎么愿意抛弃美味，去吃素呢。
罢了，罢了。
终究是救不了。
裴晏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裴夫人瞧着他走远了，才跳起来抓住裴大老爷的胳膊，急促道，“老爷，你不能放弃思儿啊，她是我们的闺女啊，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她要是真没了，裴家才危险呢。”
“我知道。”裴大老爷颇有不耐，“我会想办法跟皇后娘娘传递消息的，你且等着。”
裴夫人这才松开了他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泪。
“对了，老二媳妇的事儿。”裴大老爷蹙了蹙眉，“如今内忧外患，接下来还要靠她进宫，你可莫要找事情。”
“我知道了。”裴夫人心底不甘，咬牙道，“可也不能任由她一个农女占了裴家二少夫人的位置，我得赶紧给二郎娶个正妻回来。”
“你够了。”裴大老爷怒呵了她一声，“不是正妻生子，能有理由进宫？你给我长点脑子，不许再找事情，万一皇后娘娘真出了什么事情，整个裴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他一甩手离去，留裴夫人怔怔的站在原地。
半晌后，捂脸痛哭。
有丫鬟过来禀报，说是裴大老爷去了木姨娘的院子。
她又放下手，满是泪珠的脸上，露出咬牙切齿的恨意。
房蓉蓉这个月子坐的很是安稳。
裴夫人被各方敲打了一番，总算是老实了下来，不再插手碎玉轩的事儿。
她便能好生将养着身体，同时看着小郎君一点点的张开，变白，变胖。
木姨娘自打裴长念的事儿过后就与她颇为交好，月子里怕她闷，也常常来碎玉轩找她说话。
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好多次都透露了裴夫人的事儿。
不是裴夫人跟裴大老爷争吵了。
便是裴夫人又一人在主院哭泣了。
初初房蓉蓉不懂，等有一天木姨娘离去了，吴妈妈凑了过来，总算是解了她心底的惑。
“咱们大老爷最开始不是跟夫人定亲的，而是木姨娘，两人据说还是表兄妹。”
“奈何夫人瞧上了大老爷，两人就取消了亲事。”
“后来也不知怎得，木姨娘家破人亡，大老爷瞧着木姨娘可怜，将她接了过来，给了她一处容身之所。”
“夫人当然是不愿意的，闹腾了好久，后来大老爷不知跟夫人约定了什么，总算是把木姨娘给接了过来。”
房蓉蓉这才恍然大悟。
如果没有猜错，这木姨娘应该是裴大老爷心头上的人了吧。
有个强势的主母，要没男人的庇护，哪个姨娘能安稳生下孩子呢。
只可怜了木姨娘，本该是个好好地正妻，却不得不被逼着成了妾侍。
就连自己闺女的亲事，都只能低声下气的去求个小辈。
真是……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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