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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心狠


  房家堂姐妹两个,平日里虽有争端,但多是嘴皮之战,像这样直接动手是极少的。

  看到房蓉蓉即将摔倒,房芝芝也愣住了,下意识的想伸手拽她。

  却只触到了房蓉蓉的指尖。

  下一刻,房蓉蓉歪坐在箱笼上,身子被一双大手稳稳地扶住,虽有些狼狈,但好歹免去了倒栽葱之苦。

  她惊魂未定,顺着大手往上沿去,瞧见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陌生,是因为未曾多见。

  熟悉,是因为这儿郎,分明就是刚刚使房芝芝落泪之人。

  就是他,害的房芝芝满心怒火,无处可发,最后殃及到了房蓉蓉身上。

  一时间,房蓉蓉内心思绪纷杂,竟不知该埋怨这儿郎,还是感激这儿郎。

  “你没事吧。”儿郎浓眉阔口,瞧着是个坚毅之人,然声音十分温润,比之裴朗多了几分柔和,少了几分清朗。

  房蓉蓉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站起身,对着儿郎盈盈一礼,“多谢伸手之恩。”

  “无妨,本就是我……”儿郎苦笑一声,目光落在柳眉倒竖的房芝芝身上,面容更添几分无奈,“房二姑娘,你若心有不满,可全冲至清来,莫要连累无辜他人。”

  “无辜他人?哪来的无辜他人?”房芝芝满心怒火,“这是我堂姐,是房家的家事,你才是无关他人。”

  又扭头冲着堂姐怒吼,“房蓉蓉,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个寡妇,离林哥哥远一点,不要把霉气传给了他。”

  房蓉蓉紧握双拳,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稍稍后退了两步,拉开与林至清的距离。

  儿郎眉头一皱,声音低沉了许多,“即使这是家事,也是因至清而起,房二姑娘还是早些平息怒火,切莫牵连他人了。”

  房芝芝愈发目呲欲裂。

  大着胆子诉情被拒,本就是十分丢人之事,却还被不对付的堂姐瞧了个完整。

  愤怒之下想羞辱堂姐发泄,却又被林家哥哥看了全程。

  现在,他还要为了堂姐责备自己?

  房芝芝越想越气,越气越伤心,眼泪倏的落了下来。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她嚎啕大哭着转身离去。

  一路引得邻人侧目。

  房蓉蓉蹙眉,觉得这样不好,但她实在有心无力,也管不了房芝芝,只能默默地捡起箱笼,继续往回走。

  “姑娘……”林至清忽然又唤住了她。

  房蓉蓉停顿,侧目。

  “真的很抱歉。”头戴方巾的儿郎,目录诚恳的望着她,“方才的事,是至清不好,还望姑娘莫怪。”

  “无事,本就是我堂妹无理取闹,与郎君无关。”房蓉蓉浅浅一笑,吃力的背着箱笼离去。

  在她身后,林至清伫立原地,出神良久。

  直到房蓉蓉身影都消失不见,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足有月余没进过人的裴家,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郁的霉味。

  还好日头尚早,房蓉蓉放下箱笼,大开门窗,又找出抹布,将家里仔细擦洗了一番。

  小屋便又恢复了从前的整洁。

  只是乍一看着,比之从前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房蓉蓉端坐在方桌前半晌,直到肚子唱起了空城计,才猛地醒悟过来。

  是饭。

  没有吃食,就少了家的味道。

  此时,天色已黑,房蓉蓉在院子里转了会,摘了两把老豆角和三个小茄子。

  豆角已经老了,炒是炒不了了,只能裹上面,拿油煎了,再加水炖透。

  茄子也有点老,不过挖去籽,切成条,炒一炒也能吃。

  一个人,总是免不了将就一下。

  如果裴母在,肯定会挑剔她,不许她用不合适的食材为裴朗做饭。

  裴朗倒是不介意,因为他是那么相信房蓉蓉的手艺,以至于只要一到饭点,他就笑着跑到小妇人身后,一边偷香,一边小声的问,“娘子,今天吃什么呀。”

  空旷的锅屋,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孤单单的炒着菜。

  在她身后,好像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身影,一手搭在她腰上,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娘子……”

  有谁在耳边轻轻地喊。

  房蓉蓉猛地睁大眼,左右环顾,却什么都没看见。

  原来都只是幻觉而已。

  她仓皇的低下头,却还是有豆大的泪珠滚落。

  西京,裴府。

  裴朗端坐在主位,吴妈妈坐在小杌子上,声泪俱下的同他讲述前后。

  “我们孤儿寡母的两人,实在是活不下去,我就劝着蓉蓉跟我一起走……本以为迁到了斜阳县就能安心等待二爷,谁知道路上竟遇到了马匪,那群人格外凶悍,抢走了我们的银钱不说,还要掳人,蓉蓉这丫头看着是个温柔的,谁知竟如此倔强,宁肯跳车也不愿意被虏……”

  “咔嚓”一声,在寂静的正厅里格外明显。

  吴妈妈猛地打了个哆嗦,畏惧的看着裴朗座位上断掉的扶手,恐惧不停的往心头窜。

  算了吧,要不说实话吧。

  她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讲。

  二爷头冒青筋的样子,看的她着实心疼。

  也害怕。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绿烟就走过来禀报,“二爷,大爷来了。”

  裴朗藏起被木尖刺破的右手,凝眉站了起来,望向绿烟身后的白袍男子。

  “大哥怎么来了?”

  “听闻吴妈妈死里逃生,特过来看看。”

  来人长相同裴朗南辕北辙。

  裴朗是娟秀,眉眼精致秀气。来人眉眼却寡淡了一些,好在皮肤苍白似雪,倒也算得上清秀。

  又因穿了一身雪白的袍子,略垂眉眼时,看上去就像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是,当他抬眼时,不过轻轻一瞥,锐利的目光便像冰锥,狠狠刺入人的骨髓。

  叫人又疼,又冷,又惧。

  吴妈妈原本欲言又止的嘴,霎时像被缝住一般,不敢再露出半丝缝。

  裴朗冲来人点了点头,指着自己身边的另一个位置,示意来人入坐。

  来人从容坐下,余光略过那断掉的扶手时,连眼皮都不曾颤动。

  好似,不曾看见。

  “吴妈妈,你继续讲。”裴朗也坐了下来。

  “我……我……”吴妈妈瞄了一眼那雪白袍子下的双脚,咬咬牙,继续道,“当时马儿受了惊吓,跑的极快,两旁又都是高高的坡,蓉丫头就这么找不到影了。我后来侥幸逃脱曾过去找,可却只找到了一只绣花鞋……”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简陋的鞋子,恭敬的呈上。

  绿烟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将绣花鞋捧起,送到了裴朗的手中。

  这是房蓉蓉的鞋。

  是她的。

  裴朗的心一刹那像被攥住,连呼吸都停顿了。

  吴妈妈惊恐的抬头,看向一眼白袍男子,正瞧见他微微摆手。

  屋内的人便全部退了下去。

  白袍男子看了裴朗两眼,也站起身,离去了。

  临走前,他还亲自扣上了房门,并交代一个时辰内谁也不许进去打扰。

  在将将踏出院子大门时,屋内传来男子低沉的哀嚎。

  凄厉,心疼,哀婉。

  吴妈妈和绿烟全都忍不住落了泪。

  白袍男子却没有任何表情,单手背在身后,施施然离去。

  “好狠,好狠的心啊。”

  吴妈妈轻声呢喃。

  十里镇,裴家。

  战战兢兢的堵好三层房门,才躺下房蓉蓉就做梦了。

  她梦见相公哭了。

  儿郎单膝跪在地上,捧着一只绣花鞋,哭的肝肠寸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其实只是未到伤心处。

  “相公,你怎么了?”她想问,却说不出话。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郎不吃不喝,落了一整天泪。

  即使外头天色黑透了,他也依旧瘫坐在地上,不言不语,似失了灵魂。

  “相公。”房蓉蓉好生心疼,“你怎么了,你不要哭,你吃饭啊,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要好好的啊。”

  蓦地,儿郎像是听到她的心声似的,坐直了身体。

  原本涣散的双目凝成实质。

  他说,“我不相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蓉蓉,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房蓉蓉猛地睁开眼,天色已经透出微光。

  看来一夜是熬过去了。

  她松了口气,将将坐起来,大门忽然被敲响。

  房蓉蓉紧张了起来,快速的穿好外裳,又拿起一根烧火棍,小心翼翼的走到大门外。

  透过门缝,没看到人。

  她又问了两声,也还是没有动静。

  房蓉蓉长松了口气,放下烧火棍,只觉得后背湿了一片。

  大门肯定是不敢打开的,天还没有透亮,她索性又回东屋里呆着了。

  一直到周围邻里都发出了响动,门口的大路上也有人行走,她才敢踏出门,到集市上买些东西。

  一块瘦肉,两斤蔬菜,还有几块准备绣帕子的好布。

  房蓉蓉挽着竹篮,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一步一挪,既怕撞了别人,也怕自己被撞。

  饶是如此,还是没能避过。

  身后突然出现了一股大力,直迫的房蓉蓉往前摔去。

  好在旁边就是个小摊,她借力扶了一下,却感觉有人在她腰上摸了一把。

  她吓了一跳,反手就去摸荷包。

  还好,几个铜板都在。

  那是……

  她疑惑地回头,正瞧见林至清站在她身后,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而他双手的位置,距离房蓉蓉腰间不过半尺。

  房蓉蓉的脸先是羞红,转瞬又铁青。

  这人……竟如此无耻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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